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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图小说网> 最近更新 > 掌上娇娇还没屈服,糙汉锦衣卫撩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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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章节

简介:

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珩是出了名的活阎王。

他亲手抄了我家,却独独把我留在府中当丫鬟。

夜里他掐着我下巴嗤笑:「罪臣之女,也配挑主子?」

后来我当众撕碎卖身契,转身嫁给了新科状元。

花轿临门那日,他带着锦衣卫围了整条街。

猩红着眼把我按在喜轿里:「娇娇,你再说一遍要嫁谁?」

————

檐角的雨串儿砸在青石板上,噼啪作响,像极了沈家被抄那日,碎裂一地的玉瓷。

阿拂跪在廊下,手里捧着一盆沉重的浣洗衣物,冰凉的铜盆边沿硌得她指骨发白。水珠混着冷汗,从她低垂的脖颈滑入粗布衣衫,勾勒出单薄脊背倔强的线条。院中来往的锦衣卫力士目不斜视,靴子踏过积水,带起森然的寒气。

这里是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珩的私邸。

一个月前,他还是她父亲门下偶尔出现的、沉默而势盛的年轻武将,一个月后,他亲自带人查抄了沈府,断送了沈家满门的指望,唯独将她,罪臣沈渊之女沈知意,从押解的囚车里拎了出来,带回了这处宅院,成了他院里一个连名分都无的粗使丫鬟。

“吱呀——”

书房的门从里推开,一股浓郁的酒气混着暖意扑面而来,驱散了秋雨的湿冷,却让阿拂的脊背绷得更紧。

一双沾着泥泞的乌缎皂靴停在她眼前,视线往上,是玄色缂丝飞鱼服的下摆,张牙舞爪的金线在昏暗光线下依旧刺目。

头顶传来一声听不出情绪的嗤笑。

“怎么?沈家大小姐,还当自己是金枝玉叶,连盆水都端不稳了?”

嗓音低沉,带着微醺的沙哑,刮得人耳膜生疼。

阿拂咬紧了下唇,没有抬头,将头埋得更低,只盯着那靴尖上溅落的泥点。恨意像毒藤,在心底疯长,缠绕得她几乎窒息。

下颌陡然一痛,一股蛮力迫使她抬起头来。

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里。陆珩喝了酒,眼尾泛着红,平日里冷冽如刀的眸光此刻像是淬了火的墨,翻滚着她看不懂的暗涌。他微俯着身,手指如铁钳,捏得她下巴骨头咯咯作响。

“在本座府上,就得守本座的规矩。”

他凑近,灼热的呼吸带着酒气喷在她脸上,看到她因厌恶而轻颤的睫毛,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罪臣之女,也配挑主子?嗯?”

最后一个字尾音上扬,带着十足的轻蔑和掌控。

阿拂胸腔剧烈起伏,屈辱的火焰烧灼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想挣开,想将手里这盆脏水狠狠泼到这张令人作呕的脸上,想质问他为何独独留下她折辱。

可她不能。

沈家男丁流放,女眷没入教坊司,她是唯一一个被“赦免”的。这赦免,比任何刑罚都更煎熬。她得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弄清楚父亲冤情、为沈家寻一线生机的可能。

她最终只是松开了紧咬的唇,尝到一丝血腥味,垂下眼睫,盖住所有情绪,声音低微:“奴婢不敢。”

陆珩盯着她苍白的小脸看了片刻,那双曾经盛满京城最明媚光华的眸子,此刻只剩下隐忍的死寂。

他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快得抓不住。随即,他冷哼一声,骤然松了手,像是拂开什么脏东西。

力道之大,让阿拂踉跄了一下,盆中的污水晃出,湿了她半幅裙裾。

他再没看她一眼,转身大步走入雨幕,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只择人而噬的鹰隼。

接下来的日子,阿拂被调到了陆珩的近前伺候。

这无异于将一只羊羔扔进了饿狼的领地。陆珩性情阴晴不定,手段狠戾,在诏狱里是能止小儿夜啼的活阎王,回了府,那股子血腥气似乎也如影随形。

他有意无意地刁难她。

端上的茶,不是嫌烫就是嫌凉,摔了杯子让她跪在瓷片上收拾;批阅公文到深夜,便让她在一旁磨墨,墨锭沉重,她细嫩的手指很快磨出了水泡,又破皮结痂;他练刀时,呼啸的刀锋时常贴着她衣角掠过,带着森然杀意,考验着她濒临崩溃的神经。

阿拂全都忍了下来。

她甚至开始在忍的过程中,小心翼翼地观察。

观察这座府邸的格局,观察往来的人员,观察陆珩。

她发现陆珩并非时刻都是冷的。他有时会对着书房里一幅无名山水画出神,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复杂;他麾下的锦衣卫对他敬畏有加,却也有人会在禀报某些消息时,眼神闪烁;他树敌极多,书房夜半,偶尔会有利箭破窗而入,钉在床柱上,而他只是淡漠地拔下,仿佛早已习惯。

这些碎片,拼凑不出全貌,却让阿拂心中的恨意里,掺杂进了一丝疑虑。

这夜,陆珩回府极晚,带着一身更重的酒气和……淡淡的血腥味。

他踉跄着推开房门,没有点灯,月光勾勒出他高大的轮廓,压抑而危险。

阿拂正铺好床,见状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想退出去。

“站住。”

他声音嘶哑,带着命令。

阿拂僵在原地。

他一步步走近,带着浓重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血腥味和酒气混杂,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怕我?”他问,声音几乎贴着她的耳廓。

阿拂攥紧了袖口,指甲陷进掌心。

他没有等她回答,似乎也不需要答案。一只手猛地箍住她的腰,将她狠狠按进怀里。坚硬的铠甲硌得她生疼,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夏衣,激起她一阵战栗。

“陆珩!”她终于忍不住,低呼出声,带了哭腔,更多的是愤怒。

他在黑暗中低笑,气息喷在她敏感的颈侧,激起一片细小的疙瘩。

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后背,带着薄茧的指腹,隔着衣料,缓慢而用力地摩挲,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又像是在丈量她的恐惧。

“沈知意,”他念她的名字,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磨出来,“你父亲……倒是生了个好女儿。”

他的话像是毒针,刺破她所有伪装。

父亲……那个清正廉明了一辈子,最终却背上通敌叛国罪名的父亲!

泪水夺眶而出,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滔天的冤屈和恨意。

“你不配提我父亲!”她嘶声道,开始拼命挣扎。

她的反抗似乎取悦了他,又或许激怒了他。他手臂如铁箍,纹丝不动,反而将她抱得更紧,紧得两人之间毫无缝隙,紧得她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和衣衫下紧绷的肌肉线条。

“不配?”他重复着,猛地低头,精准地捕获了她的唇。

那不是吻,是啃咬,是掠夺,是惩罚。带着酒的辛辣和血的铁锈味,蛮横地撬开她的牙关,席卷一切。阿拂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抗拒,她握拳捶打他的胸膛,却如同撞上铁板。

就在她几乎要窒息的时候,他却突然松开了她。

黑暗中,他粗重地喘息着,眸光暗沉得像暴风雨前的海,紧紧锁住她红肿的唇瓣和盈满水光的眼。

她扬手,用尽全身力气,朝他脸上挥去。

手腕在半空被他轻易截住。

他捏着她的腕骨,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两人在昏暗的月光下无声对峙,一个愤怒得浑身发抖,一个压抑得眼底猩红。

“滚。”良久,他吐出一个字,猛地甩开了她的手。

阿拂踉跄着退后几步,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房间。

冰冷的夜风灌入肺腑,却吹不散唇上那股属于他的、霸道而屈辱的气息。

那一晚之后,有什么东西似乎不一样了。

陆珩不再那般刻意地折辱她,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落在她身上的时间却越来越长,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带着一种让她毛骨悚然的、势在必得的占有欲。

而阿拂,在最初的崩溃和绝望后,那颗想要查明真相、挣脱牢笼的心,愈发坚定。

她开始更仔细地留意他书房的信件往来,留意他与心腹的密谈。

她甚至,在一次替他整理书案时,冒险偷偷拓印了他一枚不常用的私印图样。

机会,在一个午后悄然降临。

陆珩奉命出京督办要案,需离京数日。

他临走前,深深看了她一眼,留下一句:“安分些。”

阿拂低眉顺目地应下。

确认他离京后,阿拂利用这些时日暗中观察和偷偷积攒的一点碎银子,买通了一个常年给府中送菜、有些贪财又胆小怕事的婆子。

她谎称自己有一样母亲留下的遗物,被典当在了城西一家当铺,想去赎回来,求婆子帮她遮掩,放她出府半个时辰。

婆子起初不敢,但阿拂给出的几乎是陆珩赏赐给她的所有值钱东西,并承诺快去快回,绝不连累她。

巨大的利益和阿拂哀戚的神情最终动摇了婆子。

揣着那颗偷偷拓印、然后找了外面匠人依样仿制(虽粗糙,但足以应付一时)的私印,和一件从陆珩旧衣上偷偷拆下、绣有他名讳暗纹的衣角,阿拂换上了婆子带来的粗布衣衫,低着头,心脏狂跳地跟着运菜的车,混出了陆府侧门。

她没有去什么城西当铺,而是径直走向了与陆珩势同水火的都察院御史,陈望的府邸。

她要用手中掌握的、关于陆珩可能构陷大臣、结党营私的微末“证据”,以及她作为沈渊女儿的身份,去搏一个面圣陈情的机会!这是险棋,但也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撼动陆珩,为沈家翻案的途径!

陈御史并未亲自见她,只派了一名幕僚。

那幕僚听了她的陈述,看了她那所谓的“证据”,眼神闪烁,只含糊地说会代为转达,便让她回去等消息。

阿拂心中忐忑,却也无计可施,只得沿着原路返回。

然而,就在她即将靠近陆府后巷,与那婆子约定的接应地点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惊雷般自身后炸响!

她骇然回头,只见长街尽头,烟尘滚滚,一队玄衣皂靴的锦衣卫缇骑如黑色潮水般汹涌而来!为首一人,玄色披风怒卷,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如冰雕,不是本该离京数日的陆珩又是谁?!

他怎么会在这里?!

阿拂瞬间面色惨白,血液都冻僵了一般。

几乎是同时,另一批穿着京兆府衙役服色的人也从斜刺里冲出,直奔她而来!为首之人高喊:“拿下那名逃婢!奉陈御史命,查究陆府走失人口!”

前有狼,后有虎!

阿拂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想跑,可双腿如同灌了铅。

陆珩的马快,眨眼间便已冲到近前。

他甚至没有看那些京兆府的人,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住她,带着滔天的怒意和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杀意。

“呵。”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在马蹄扬起的尘土中,猛地弯腰俯身,长臂一探,在阿拂的惊呼声中,轻而易举地将她拦腰捞起,重重地按在了马鞍之前!

天旋地转间,她被他牢牢禁锢在冰冷的铠甲和灼热的胸膛之间。

“陆指挥使!”京兆府带队的人硬着头皮上前,“此人乃……”

“本座府上的人,不劳费心。”陆珩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目光如刀刮过那些衙役,“滚。”

只一个字,那些衙役便噤若寒蝉,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几步。

陆珩不再理会他们,猛地一扯缰绳,调转马头。

“回府!”

马匹撒开四蹄,狂奔起来。风声在耳边呼啸,街景飞速倒退。阿拂被他紧紧按在身前,动弹不得,每一次颠簸都让她撞上他坚硬的胸膛,每一次呼吸都充斥着他身上冷冽的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他没有直接回府,而是纵马直奔城外。

直到一处荒无人烟的山坡,他才猛地勒住缰绳。

骏马前蹄扬起,发出一声长嘶。

陆珩抱着她翻身下马,动作粗暴地将她掼在地上。

阿拂摔在冰冷的草地上,手肘一阵剧痛。

他一步步逼近,阴影将她完全覆盖。

夕阳在他身后,勾勒出他逆光的、如同修罗般的剪影。

“沈知意,”他蹲下身,再次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让她以为骨头会碎掉,声音却平静得可怕,“本座倒是小瞧你了。”

他眼底是翻涌的墨色,怒意在其中凝聚成风暴。

“私逃出府,勾结外官,”他每说一个字,手上的力道就加重一分,“你说,我该将你剥皮揎草,还是……扔进诏狱,尝尝那些你父亲‘同党’受过的滋味,嗯?”

阿拂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她知道,求饶无用。

“陆珩……”她声音发颤,带着豁出去的绝望,“你杀了我吧!”

“杀你?”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猛地俯身,将她压在草地上,高大的身躯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太便宜你了。”

他的唇再次落下,比上一次更加狂暴,带着惩罚和肆虐的意味,在她唇上、颈间留下刺痛痕迹。大手粗暴地扯开她的衣襟,冰冷的空气激得她肌肤颤栗。

“放开我!畜生!”阿拂屈辱地哭喊,手脚并用地挣扎。

她的反抗如同蚍蜉撼树。

就在她以为今日在劫难逃,即将被他就地正法时,他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撑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衣衫凌乱,发丝散落,唇瓣红肿,泪水涟涟,狼狈不堪,眼底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他伸出手,用指腹,极其缓慢地,擦过她唇上被他咬破的地方,沾上那一点殷红。

然后,他盯着那抹血色,眸色深沉如夜,声音喑哑地开口:

“沈知意,记住,你的命,是我的。”

“没有我的允许,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袍,又恢复了那个冷峻无情的锦衣卫都指挥使模样。

“回去。”

他命令道,翻身上马,不再看她。

阿拂躺在冰冷的草地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泪水无声滑落。身体冷的,心更冷。但在这彻骨的寒冷中,那股名为仇恨和反抗的火焰,却烧得更旺了。

她一定要逃出去。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那日之后,阿拂被彻底囚禁在了陆珩院中的一间厢房里,门外日夜都有锦衣卫看守,真正是插翅难飞。

陆珩似乎更忙了,但回府的时辰却愈发不规律,有时深夜带着一身露水回来,会径直推开她的房门,站在床边,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看她片刻,那目光复杂得让她心惊,然后转身离开。

他不再让她做粗活,饮食用度甚至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要精细,送来的衣物也从粗布换成了柔软的绸缎。

可这种“优待”,更像是对金丝雀的圈养,让阿拂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她必须尽快找到新的出路。

就在她几乎绝望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将一线生机递到了她面前。

来人是陆珩麾下的一名千户,名叫周显。

他曾受过沈知意父亲沈渊的恩惠,一直感念于心。沈家出事,他人微言轻,无力回天,如今见沈知意被困于此,心中不忍,冒险前来。

“沈姑娘,”周显趁着换岗的间隙,匆匆低语,“陆大人对您……执念颇深,您想凭一己之力离开,绝无可能。为今之计,或可借势。”

“借势?”阿拂心中一动。

“新科状元,裴文卿。”周显语速极快,“裴大人出身清流,为人刚正,对陆大人所为素来不满,曾在御前多次弹劾。更重要的是,他……他曾对姑娘您,心存仰慕。”

阿拂想起来了。

去年春日宴,那个隔着满园牡丹,对她颔首微笑的青衫书生。那时她是高高在上的阁老千金,他是初入翰林的新科进士,云泥之别。

“裴大人近日或将外放,离京前,他曾私下打听过姑娘的消息。”周显道,“这是姑娘唯一的机会。若能得裴大人相助,明媒正娶,离开此地,陆大人纵然权势滔天,也难公然强夺人妻!”

明媒正娶……离开……

阿拂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这无疑是眼下最可行,也是最能彻底摆脱陆珩的方法。嫁给裴文卿,她不仅能离开这个牢笼,或许还能借助裴文卿清流的力量,徐徐图谋父亲的案子。

可是……利用一个对自己心存好感的人……

“周千户,我……”她面露犹豫。

“姑娘,当断则断!”周显急切道,“陆大人耳目众多,我此举已是冒险。这是裴府后门的地址和信物,姑娘若下定决心,可设法递一封信出去。切记,小心谨慎!”

周显将一枚小小的玉佩和一张纸条塞进她手里,不敢多留,迅速离去。

阿拂握着那枚尚带体温的玉佩,内心天人交战。

最终,对自由的渴望,对复仇的执念,压倒了一切。

她模仿着陆珩的笔迹(这段日子她看得太多),伪造了一封简短的手令,谎称命人送出府修补首饰,将一封写给裴文卿的、言辞恳切又隐含求助的信,藏在了送出去的首盒夹层里。

信送出去了。

她开始了焦灼的等待。

每一刻都如同在油锅里煎熬。

三日后,裴文卿的回信,混在一批新采买的书籍中,被送了进来。

信很简短,字迹清隽有力,表达了听闻她遭遇的痛心,以及……愿意娶她为妻,护她周全的决心。他已在安排,不日便将上门,向陆珩讨要她。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照亮了阿拂绝望的心田。

她小心翼翼地将回信烧掉,灰烬撒入窗台的花盆中。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面对陆珩。

陆珩回府时,已是深夜。

他径直来到阿拂的房间,身上带着夜露的寒气和淡淡的酒意。

他挥手屏退了门口的守卫,关上门。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深邃的眉眼,看不清情绪。

“听说,”他在桌边坐下,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指尖摩挲着杯沿,语气平淡无波,“你近日,安分得很。”

阿拂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奴婢不敢不安分。”她低声道。

陆珩抬眸,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

“是吗?”他放下茶杯,发出轻微的磕碰声,“那为何本座觉得,你这安分底下,藏着别的心思?”

阿拂指尖一颤。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近。

就在他伸手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阿拂猛地后退一步,抬起头,直视着他。

“陆大人。”她声音清晰,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奴婢今日,想向大人求一件事。”

陆珩动作一顿,挑眉看她,似乎来了兴趣:“哦?求什么?”

阿拂从袖中取出那张早已被她揉皱又抚平,象征着屈辱的卖身契。那是她刚入府时,他逼她签下的。

她当着陆珩的面,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那张纸撕成了两半,碎片如同雪花般,纷纷扬扬洒落在地。

陆珩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眸中风暴凝聚。

阿拂迎着他冰冷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奴婢,不愿再为奴为婢。”

“新科状元裴文卿裴大人,已答允娶奴婢为妻。请陆大人,放奴婢出府!”

话音落下,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烛火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

陆珩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盯着她。那目光,像是要将她剥皮拆骨,生吞入腹。

他周身散发出的寒气,比窗外深秋的夜风还要冷上十倍。

良久,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沙哑,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和暴戾。

“裴文卿?”他重复着这个名字,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娶你?”

他猛地跨前一步,巨大的阴影彻底将她笼罩。他伸手,不是碰她,而是狠狠一拳砸在了她身旁的墙壁上!

“砰!”的一声闷响,墙壁似乎都震了震。

阿拂吓得闭紧了眼睛,浑身僵硬。

他凑近她,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廓,声音却冷得如同冰渣:

“沈知意,你做梦。”

裴文卿来的那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秋高气爽,阳光明媚。

状元府派来的迎亲队伍算不上十分盛大,但也规整有序,吹吹打打,一路引起了无数百姓的围观。花轿稳稳地停在了陆府大门前。

穿着大红喜服的裴文卿,面容清俊,身姿挺拔,虽略带一丝紧张,但眼神坚定。他深吸一口气,上前叩响了陆府那扇威严沉重的朱漆大门。

门开了,出来的却不是管家,而是陆珩本人。

他穿着一身常穿的玄色便服,负手立于门内,身后是两排按刀而立的锦衣卫,煞气腾腾。与门外的一片喜庆红色,形成了诡异而强烈的对比。

“裴大人。”陆珩唇角勾着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意,“今日吹的什么风,竟劳动状元公大驾光临寒舍?”

裴文卿拱手,不卑不亢:“陆大人,下官今日前来,是依约迎接未婚妻子沈氏知意过府。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未婚妻?”陆珩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情,低笑出声,笑声里却满是寒意,“裴大人怕是弄错了。本座府上,只有一名签了死契的逃奴,哪来的什么沈氏知意?”

裴文卿脸色微变:“陆大人!知意姑娘乃沈阁老遗孤,何来逃奴一说?大人强留官眷于府中,于法不合!下官已奏明圣上,今日务必带她离开!”

“圣上?”陆珩眸光一厉,步步紧逼,“抬出圣上压我?裴文卿,你以为,没有圣上的默许,本座能留她至今?”

他这话如同惊雷,炸得裴文卿脸色一白,也让躲在门内偷听的阿拂,瞬间手脚冰凉。

圣上……默许?

难道父亲的案子……

不,不会的!

“休得胡言!”裴文卿强自镇定,“今日,人我必须带走!”

“若本座不允呢?”陆珩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数九寒冰。

随着他话音落下,身后的锦衣卫“唰”的一声,齐齐拔出了半截腰刀,雪亮的刀光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芒!肃杀之气瞬间弥漫开来!

迎亲的队伍一阵骚动,乐声也戛然而止。

围观的百姓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这时,阿拂穿着一身粗布衣衫(她拒绝穿上裴家送来的嫁衣),猛地从门内冲了出来!

“裴公子!”她喊道,声音带着决绝。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她身上。

陆珩回头,看到她,眼神阴鸷得可怕。

“回去!”他厉声道。

阿拂却像是没听见,径直跑到裴文卿身边,对着陆珩,大声道:“陆珩!我今日一定要走!就算死,我也要死在裴家!”

这话如同最烈的火油,浇在了陆珩本就濒临爆炸的怒意上。

他眼底最后一丝理智彻底崩断!猩红之色瞬间蔓延了整个眼眶!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每一个字都带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毁天灭地的疯狂!

他猛地一挥手。

“给本座围起来!一个人都不准放走!”

一声令下,早已埋伏在四周的锦衣卫缇骑如潮水般从各个巷口涌出,刀剑出鞘,弓弩上弦,顷刻间将整条长街围得水泄不通!迎亲的队伍和花轿被牢牢困在中央!

“陆珩!你敢光天化日之下……”裴文卿又惊又怒。

陆珩却根本不理会他,他的目光死死锁住阿拂,那眼神,像是要将她彻底撕碎!

他大步上前,一把推开试图阻拦的裴文卿,在阿拂的惊呼声中,粗暴地拽着她的手臂,直接将她拖向了那顶孤零零的、贴着大红喜字的花轿!

“砰!”

他将她狠狠摔进轿中!

随即,他高大的身躯也挤了进去!

逼仄的轿厢内,瞬间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红盖头早已在挣扎中滑落,阿拂惊恐地看着逼近的男人。他眼底一片骇人的赤红,里面翻涌着怒火、妒火、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偏执。

他单手轻易地扣住她挣扎的双手,按在轿壁上,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他。

两人的身体紧密相贴,能感受到彼此剧烈的心跳和滚烫的体温。

“娇娇,”他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颤抖,滚烫的呼吸拂过她的唇瓣,“你再说一遍……”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如同宣誓,又如同诅咒:

“你、要、嫁、谁?”

花轿内,空间逼仄,空气仿佛凝固。

大红喜字在晃动的轿帘缝隙间时隐时现,映照着陆珩赤红的双眼,如同地狱业火。他身上冷冽的气息混合着未散的酒气,将她牢牢禁锢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你再说一遍……你要嫁谁?”

他的声音嘶哑,几乎是贴着她的唇瓣问出,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毁灭性的力量。

阿拂被他紧扣着双手,下巴被他捏得生疼,整个人如同被钉在祭坛上的猎物。恐惧如同冰水浇头,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屈辱和愤怒。

“裴、文、卿!”她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底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我要嫁他!听清楚了吗?陆指挥使!”

“好……很好……”陆珩低笑出声,笑声里却满是痛楚和疯狂,他眼底的血色更重,像是要滴出血来,“沈知意,你真是知道怎么往我心口上插刀子!”

他猛地低头,再次狠狠攫取了她的唇。

这一次,不再是惩罚性的啃咬,而是带着一种绝望的、仿佛要将她拆吃入腹的占有。他的舌蛮横地撬开她的牙关,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席卷她口腔内每一寸角落,掠夺着她的呼吸,她的意识。那浓烈的酒气和他身上独特的、带着血腥与冷松的气息交织,形成一种令人眩晕的魅惑。

阿拂起初还在奋力挣扎,握拳捶打他坚实的后背,但她的力量在他面前如同螳臂当车。他的手臂如铁箍般紧紧圈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松开她的下巴,转而扣住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让她无处可逃。

唇齿交缠间,除了掠夺,似乎还掺杂了一丝别的什么……一种深埋的、扭曲的、几乎要被怒意焚毁的痛楚。

轿外,是死一般的寂静。锦衣卫围堵,无人敢上前,连裴文卿焦急的呼喊也被隔绝在外,显得遥远而不真实。

狭小的空间里,温度在升高。阿拂只觉得氧气稀薄,头脑发昏,身体在他的禁锢和亲吻下渐渐发软,抵抗的力气一点点流失。屈辱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没入鬓发。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阿拂以为自己会窒息在这个吻里时,陆珩终于放开了她的唇。

他粗重地喘息着,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灼热的呼吸交织。他看着她被吻得红肿湿润的唇瓣,看着她迷蒙水润却依旧带着恨意的眼眸,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你以为,”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狠绝,“嫁了他,就能摆脱我了?”

他的大手缓缓下移,抚上她纤细的脖颈,指尖在她敏感的脉搏处流连,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威胁,又奇异地夹杂着一丝缱绻。

“娇娇,”他唤着这个从未出口的亲昵称呼,语气却冷得刺骨,“你是我陆珩的人,从我把你从囚车里带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是。”

“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你都别想逃。”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感受到她脉搏的狂跳,看着她因窒息感而微微睁大的眼睛,却又在下一刻松开,转而抚上她苍白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迷恋。

“裴文卿护不住你。”他笃定地宣告,像是命运的判词,“这世上,只有我能。”

说完,他猛地直起身,不再看她,一把掀开了轿帘。

刺目的阳光照射进来,阿拂下意识地闭了闭眼。

轿外,锦衣卫肃立,刀锋雪亮。裴文卿被两名力士拦住,面色铁青,目眦欲裂。

陆珩站在轿前,玄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恢复了那个冷峻无情的活阎王模样,仿佛刚才轿内那个失控疯狂的男人只是幻觉。

他目光扫过裴文卿,如同看一只蝼蚁。

“裴大人,”他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绪,“你的花轿,本座扣下了。你的人……”他顿了顿,回头瞥了一眼轿内蜷缩的身影,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也是本座的。”

“陆珩!你目无王法!”裴文卿气得浑身发抖。

“王法?”陆珩嗤笑一声,眼神睥睨,“在这京城,我陆珩的话,就是王法。”

他不再理会裴文卿的怒斥,对着手下挥了挥手。

“带走。”

一声令下,锦衣卫立刻行动起来,驱散人群,押解着裴府的人,连同那顶承载着破碎希望的花轿,一起朝着陆府的方向而去。

裴文卿试图冲上前,却被毫不留情地推开,只能眼睁睁看着花轿消失在森严的府门之后。

阿拂又被关回了那个熟悉的房间。

这一次,看守增加了数倍,窗户被从外面钉死,门口日夜站着两名佩刀的锦衣卫。

陆珩没有立刻来见她。

但这种沉寂,比任何狂风暴雨都更让人恐惧。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阿拂蜷缩在床角,唇上仿佛还残留着陆珩霸道的气息,脖颈处似乎还能感受到他指尖的力度。轿内发生的一切,如同噩梦般在脑海中反复回放。

他叫她“娇娇”……那样亲昵的称呼,从他口中吐出,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偏执。

他说,她是他的。生生世世。

绝望如同潮水,再次将她淹没。嫁给裴文卿的路被彻底堵死,她还能怎么办?就在她心灰意冷之际,深夜,房门被轻轻敲响。

不是陆珩那种不容置疑的推门而入。

阿拂警惕地抬起头。

门被推开一条缝,闪进来一个身影,是周显。

他面色凝重,压低声音急急道:“沈姑娘,时间紧迫,长话短说。今日之事,已惊动圣听。陆大人强行扣留官眷,纵有权势,也难堵悠悠众口。裴大人已在联络都察院诸位御史,联名上奏!”

阿拂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光:“可是……陆珩他说,圣上默许……”

“圣心难测!”周显打断她,“但眼下局面,陆大人确实行事过激,授人以柄。这是机会!姑娘,你需忍耐,更要……设法自保。”

“自保?”阿拂不解。

周显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陆大人对您……执念极深。硬碰硬,吃亏的只能是您。或许……或许可以虚与委蛇,假意顺从,换取些许自由和……探查真相的机会。”

假意顺从?

阿拂心头一震。要她对那个毁了她家、折辱她的仇人示弱?

“我知道这很难。”周显看出她的挣扎,“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有先活下去,保住自己,才有可能等到沉冤得雪的那一天。陆府书房……或许有姑娘想找的东西。”

周显说完,不敢多留,迅速消失在门外。

房间里再次恢复死寂。

阿拂坐在黑暗中,内心天人交战。周显的话,像是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涟漪。

假意顺从……获取信任……探查书房……

这无疑是与虎谋皮。一旦被陆珩看穿,下场恐怕比现在更惨。

可是,除了这条路,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像现在这样被囚禁至死?还是激怒他,被他彻底毁掉?

不。

她不能死。沈家的冤屈还未洗刷,她不能就这么认输。

仇恨和求生欲,最终压倒了尊严和屈辱。

她得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

接下来的几天,阿拂不再绝食,也不再对着守卫冷眼相对。她安静地吃饭,睡觉,甚至主动要求了一些书籍来看。

她的变化,自然有人报告给了陆珩。

这晚,陆珩终于再次踏入了她的房间。

他依旧是一身玄衣,带着夜间的寒气和淡淡的疲惫。

他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走近,只是沉沉地看着她。

阿拂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垂首敛目,姿态是前所未有的柔顺。

“大人。”她轻声唤道。

陆珩眸光微动,缓步走近。他伸出手,指尖抬起她的下巴,审视着她的脸,她的眼睛。

“想通了?”他问,语气听不出喜怒。

阿拂强迫自己迎视他的目光,压下心底翻涌的恨意,努力让眼神显得平静,甚至……带上一丝认命般的脆弱。

“蝼蚁尚且贪生。”她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奴婢……不想死。”

陆珩盯着她看了许久,仿佛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

他的指尖在她细腻的皮肤上轻轻摩挲,带着薄茧的触感,引起她一阵细微的颤栗

“很好。”他终于开口,松开了手,“记住你说的话。”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房间。

第一步,似乎成功了。

阿拂暗暗松了口气,后背却已被冷汗浸湿。

自那日后,陆珩对她的限制放松了一些。她可以在院子里活动,虽然依旧有人看守,但至少不再是完全密闭的囚禁。

她开始“顺从”地扮演一个认命的、依附于他的女人。在他回来时,会主动上前替他解下披风;在他深夜批阅公文时,会安静地在一旁磨墨,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抵触。

陆珩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偶尔,他会在她替他宽衣时,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深邃的目光探究地看她,仿佛要看到她灵魂深处。

阿拂总是适时地低下头,做出温顺羞怯的模样,心脏却跳得如同擂鼓。

他有时会留宿。

只是抱着她,什么也不做。坚实的臂膀将她圈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呼吸平稳。阿拂僵硬地躺在他怀中,一动不敢动,直到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才敢稍稍放松。

她能感受到,陆珩对她,并非只有暴戾和占有。在那冷酷的面具下,似乎隐藏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复杂而深沉的东西。但这并不能消弭她的恨,只会让她更加困惑和警惕。

她小心翼翼地利用着这点有限的“自由”,观察着书房的位置,守卫换岗的规律。

机会,在一个午后降临。

陆珩被急召入宫。府中守卫似乎也因此比平日松懈些许。

阿拂借口散步,慢慢靠近了书房所在的主院。

书房门口果然有守卫,但只有一人,且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她绕到书房后窗,发现有一扇窗户的插销似乎有些松动——这或许是周显暗中做的手脚?

心脏狂跳,她四下张望,确认无人注意,用力一推!

“吱呀”一声轻响,窗户竟真的被推开了!

她不敢犹豫,立刻翻窗而入。

书房内陈设简洁冷硬,带着陆珩一贯的风格。书案上公文堆积如山,墙壁上挂着舆图刀剑。

阿拂屏住呼吸,快速而仔细地翻找起来。她不敢动明显的东西,只查看一些不起眼的角落,抽屉的夹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她的手指在书案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里,触碰到了一个冰凉的、硬硬的东西。

她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

那是一块半旧的羊皮纸残片,上面用暗褐色的、疑似干涸血渍的痕迹,写着一个模糊的“漕”字,旁边还有一个古怪的符号。

这是……什么?

阿拂的心跳骤然加速。父亲当年被指控的罪名之一,就是与漕运舞弊案有关!这残片,这血字……

难道父亲的案子,真的另有隐情?这和陆珩又有什么关系?

就在她全神贯注于手中残片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耳边。

“你在找什么?”那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倦怠的沙哑,却像一道冰锥,瞬间刺穿了阿拂的脊梁骨。

她浑身血液仿佛凝固,捏着那张残片的手指僵硬得无法动弹。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身后站着的是谁——陆珩。他怎么可能在这里?他不是被急召入宫了吗?

书房内空气凝滞,只剩下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陆珩的脚步声很轻,落在光滑的地板上,却如同踩在她的神经上。

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缓慢地、一步步地走近,最终停在她身后,距离近得她能感受到他玄色衣料下散发出的、带着压迫感的体温,和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冷松与淡淡血腥气的味道。

他伸出手,没有去夺她手中的残片,而是越过她的肩膀,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了那片单薄的羊皮纸的一角。

阿拂下意识地攥紧,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松手。”他命令道,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阿拂咬紧下唇,恨意和恐惧在胸腔里翻搅。这是她好不容易找到的、可能与父亲冤案相关的线索!

他的另一只手,却在这时,缓缓抚上了她的腰侧。

掌心滚烫,隔着薄薄的夏衣,熨贴着她的肌肤。那触碰不带任何狎昵,却比任何直接的暴力更让她毛骨悚然。这是一种宣告,一种掌控。

“告诉我,”他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气息灼热,“你在找什么?或者说……你想知道什么?”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诱哄的腔调,与他平日里的冷硬截然不同。

阿拂心脏紧缩。她不能承认!承认了,就是万劫不复!

电光火石间,她猛地松开了捏着残片的手指,任由他将那纸片抽走。同时,她顺势转身,不是面对他,而是将额头抵在了他坚实的胸膛上,双手揪住了他腰侧的衣料。

这是一个近乎依赖和寻求庇护的姿态。

陆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大人……”她开口,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哽咽和颤抖,将脸埋得更深,不让他看到自己眼底翻涌的情绪,“我……我只是害怕……”

“怕什么?”陆珩的声音沉了几分,捏着残片的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放在她腰侧的手,却没有移开。

“怕……怕像父亲一样……”她语无伦次,将最真实的恐惧,包裹在虚假的表演里,“怕莫名其妙就……就没了性命。我听到……听到一些风声,说……说朝中还有人要对付与父亲有关的人……我、我只是想找点能保命的东西……哪怕是……一点点的依仗……”

她感觉到他胸膛的肌肉绷紧了。

“风声?什么风声?”他追问,语气听不出信了还是没信。

“不……不知道具体,只是些只言片语……”阿拂摇头,泪水适时地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料,留下冰凉的湿痕,“说我父亲……可能不止是通敌那么简单……背后……背后还有别的……”

她大胆地试探着,将周显暗示和她自己的猜测,模糊地抛了出来。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陆珩沉默了。

书房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他身上的气息笼罩着她,带着一种审视的、令人窒息的静默。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所以,你找到的‘依仗’,就是这个?”

他晃了晃手中那张写着血字“漕”的残片。

“这……这是什么?”阿拂抬起头,泪眼婆娑,故作茫然地看着他手中的纸片,“我只是……只是在案角摸到的,觉得……觉得藏得这么隐秘,或许……或许有用……”她演得逼真,连自己都快信了这临时编造的、漏洞百出的理由。

陆珩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她,那目光锐利得像是能剥开她所有的伪装,直抵灵魂深处。

他没有回答她关于残片的问题,而是反问,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你觉得,裴文卿能给你这种‘依仗’?还是觉得,靠这不知所谓的旧纸片,就能保住你的命?”

“我……”

阿拂语塞,在他洞察一切的目光下,几乎无所遁形。

“沈知意,”他俯身,靠近她,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眸光暗沉如渊,“记住我说的话。你的命,是我的。能给你依仗,也能让你顷刻间灰飞烟灭的,只有我。”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她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残忍。

“别再自作聪明。”他直起身,将那张残片随意地揣入怀中,仿佛那真的只是一张无用的废纸,“也别再试图挑战我的耐心。”

说完,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警告,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被她那番“害怕”表演所触动的东西?

他转身,离开了书房,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也没有追究她私闯书房的罪责。

阿拂僵在原地,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门外,才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后背早已被冷汗完全浸透。

她靠在冰冷的书案边,大口喘息,心脏依旧狂跳不止。

他信了吗?

他拿走残片时的随意,是真的觉得无关紧要,还是……欲盖弥彰?

那句“背后还有别的”……他没有任何反驳,是默认,还是不屑解释?

还有他最后那个眼神……

阿拂发现,自己非但没有因为暂时蒙混过关而感到轻松,反而陷入了更深的迷雾和恐惧之中。

陆珩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她每一次试探,都觉得自己在往下沉,却始终触不到底。

而腰间,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那滚烫的、带着绝对掌控力的触感。

这场戏,她必须继续演下去。在更深的虚与委蛇里,寻找那一线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生机。

她慢慢直起身,整理好微乱的衣衫和鬓发,擦干脸上的泪痕。眼神重新变得坚定,甚至,带上了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既然已经踏出了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了。

自书房事件后,陆珩待她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他依旧掌控着一切,限制着她的自由,但那种外露的、带着折辱意味的刁难减少了。

夜里他依旧会来,有时只是单纯地抱着她入睡,有时则会带着一身酒气或疲惫,将她揽在怀里,沉默地靠坐很久。

他不再提裴文卿,也不再提那张残片。仿佛那日的冲突从未发生。

但阿拂能感觉到,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探究的意味更浓了。他在观察她,评估她那份“顺从”和“害怕”背后,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阿拂也愈发小心。

她不再主动打探任何事,只是安分地扮演着一个逐渐认命、试图依附强者的柔弱女子。她甚至开始学着煲汤,在他深夜归来时,端上一碗温度刚好的羹品。

陆珩第一次看到她端着汤碗,站在他书房外时,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诧异。他盯着那碗汤看了片刻,又看向她低垂的、带着一丝怯意的眉眼,最终,什么也没说,接过去,沉默地喝完了。

此后,这似乎成了他们之间一种心照不宣的惯例。

这晚,陆珩回来得格外晚,身上带着浓重的夜露寒气,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与阴郁。

阿拂照例端了温好的参汤过去。

他坐在书案后,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接过,只是揉着眉心,闭目养神。

阿拂将汤碗轻轻放在他手边,正要退开,他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幽暗,带着一丝罕见的、不加掩饰的倦色,直直地看向她。

“过来。”他声音沙哑。

阿拂迟疑了一下,还是依言走近。

他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前,让她站在他的双腿之间。这个姿势过于亲昵,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阿拂身体微僵,却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将额头抵在她的小腹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汲取她身上微弱的热度和气息。

阿拂能感受到他额头的冰凉,和他周身散发出的、一种近乎孤狼般的落寞与沉重。

他……怎么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压下。不能心软,不能好奇。他是仇人,是毁了她一切的元凶。

可此刻的他,褪去了平日的冷硬和暴戾,竟让她感到一丝……陌生。

良久,他才低声开口,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今日……去了诏狱。”

阿拂心头一跳。诏狱,那是人间炼狱,是无数官员的噩梦终结之地。

“审了一个人。”他继续道,像是在对她诉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嘴很硬,熬碎了三根骨头,才吐了点东西。”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公事,但阿拂却听得毛骨悚然。她仿佛能闻到那血腥气,听到那凄厉的惨叫。

“有时候我在想,”他抬起头,目光有些空茫地看着跳跃的烛火,“这满手的血腥,究竟是为了什么?”

阿拂屏住呼吸,不敢接话。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这样的情绪。

他忽然收紧环在她腰后的手臂,将她更紧地按向自己,仰头看着她,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迷茫,有偏执,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痛楚。

“沈知意,”他唤她的名字,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认真,“如果……如果我告诉你,有些事,并非你看到的那样,你信不信?”

阿拂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是在指什么?父亲的案子?还是他强留她的原因?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底那罕见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真诚”的东西,有一瞬间的动摇。

但旋即,父亲下狱时绝望的眼神,沈家被抄时的哭喊,还有他曾经加诸在她身上的折辱……一幕幕涌上心头。

信他?

她凭什么信他?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所有情绪,声音低微,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顺从:“大人做的事,自有大人的道理。奴婢……不敢妄加揣测。”

陆珩盯着她看了许久,眼底那丝微弱的火光,渐渐熄灭了,重新被深不见底的幽暗所取代。

他松开了她,唇角勾起一抹自嘲般的冷笑。

“是啊,”他淡淡道,“你当然不敢。”

他端起那碗已经微凉的参汤,一饮而尽,然后挥了挥手。

“出去吧。”

阿拂如蒙大赦,躬身退了出去。

关上书房门的那一刻,她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心脏依旧跳得飞快。

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并非她看到的那样……

难道父亲的案子,真的另有隐情?他和这件事,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无数疑问在她脑海中盘旋,让她心乱如麻。

而门内,陆珩看着那扇关上的门,眸色深沉如夜。

他从怀中取出那张羊皮纸残片,指尖在那个暗褐色的“漕”字上轻轻摩挲,眼神复杂难辨。

“不敢揣测……”他低声重复着她的话,嘴角的弧度带着一丝苦涩与决绝。

“那就永远留在我身边,看着吧。”

自那晚书房参汤后,陆珩与阿拂之间,似乎隔了一层薄而韧的纱。他依旧掌控着她的一切,却不再轻易流露那夜的迷茫与脆弱,变回了那个深不可测、喜怒不形于色的锦衣卫都指挥使。

而阿拂,也愈发谨慎地扮演着温顺,只是心底的疑虑和那丝不该有的、因他短暂失态而泛起的涟漪,让她更加不安。

这日午后,阿拂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做针线。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她月白色的裙裾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她绣的是一方帕子,竹叶青的底,只边缘绣了几缕简单的流云纹——是预备着,若他问起,便说是给他绣的。总要做些样子,才能取信于人。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而熟悉。

阿拂捏着针的手指微微一紧,没有回头,依旧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绣绷。

陆珩停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没有立刻走近。

他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颈子上,那段弧度优美而脆弱,阳光洒在上面,细腻得仿佛上好的暖玉。

再往下,是她纤细的、不盈一握的腰肢,被简单的衣带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他眸色深了深。

这几日,他冷眼看着。她确实安分,甚至可称得上乖巧。递茶时指尖不再发抖,磨墨时眉眼低顺,夜里在他怀中,身体虽仍有些僵硬,却不再明显抗拒。

可越是这样,他心底那团火就烧得越旺。他知道她在演,知道那温顺皮下包裹着怎样的恨意和不甘。

就像此刻,她明明感知到他的到来,却故意不回头,那专注绣花的侧影,带着一种无声的、倔强的疏离。

他讨厌这种疏离。

他缓步上前,阴影笼罩下来,挡住了她身上的阳光。

阿拂这才仿佛刚察觉到一般,抬起眼,眸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微讶,随即放下绣绷,站起身,柔顺地唤了一声:“大人。”

陆珩没应声,目光扫过石凳上的绣绷,伸手拿了起来。指尖抚过那几缕流云纹,针脚细密,看得出女红功底极好。

“给谁的?”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阿拂心口一跳,垂眸道:“奴婢闲着无事,胡乱绣的……若大人不嫌弃……”

“嫌弃?”他打断她,指尖捏着那方帕子,忽然抬手,用那冰凉的绸料,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阿拂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狎昵的、审视的意味。

帕子顺着她的脸颊滑到下颚,再到纤细的脖颈,所过之处,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绣工不错。”他评价道,目光却牢牢锁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沈阁老请人教的女红?”

他提起父亲,语气平淡,却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入阿拂心口最疼的地方。她指尖掐入掌心,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是。”她低声道,“母亲说,女儿家总要会些。”

陆珩盯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忽然俯身逼近。

强烈的男性气息瞬间将她包裹,带着冷松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阿拂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腰却抵在了粗糙的槐树树干上,退无可退。

他一手撑在她耳侧的树干上,将她困在他与树干之间,另一只手依旧捏着那方帕子,指尖却移到了她微微敞开的领口。

“既然闲着无事,”他开口,气息拂过她的额发,声音低哑下去,带着一种危险的、魅惑的意味,“不如想想,如何真正取悦我。”

他的指尖,隔着薄薄的衣料,轻轻划过她锁骨下方细腻的肌肤。

阿拂浑身僵住,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冷的恐惧和屈辱。取悦他?像那些攀附他的女子一样,曲意逢迎,献媚邀宠?

不……

可她不能反抗。

她闭上眼,长睫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蝶翼。苍白的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看着她这副引颈就戮般的模样,陆珩眼底翻涌起更深的暗色。他想要的,不是这样的顺从。他想要的是……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

是那双曾经明媚飞扬的眸子里,重新映出他的影子,哪怕带着恨?还是这具温软的身体,不再因为他的触碰而僵硬,而是真正地……为他绽放?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躁意更盛。

他猛地低头,狠狠吻住她的唇。

不同于花轿内的狂暴,也不同于书房那晚带着绝望的掠夺,这个吻带着一种惩罚性的、却又奇异地夹杂着探索意味的力度。

他吮吸着她的唇瓣,撬开她的齿关,纠缠着她的舌尖,逼着她回应。

阿拂被动地承受着,大脑一片空白。他的气息太具侵略性,唇舌间的力道让她无处可逃。

缺氧的感觉让她头晕目眩,身体不由自主地发软,只能依靠身后粗糙的树干和他箍在腰间的手臂支撑。

在她即将窒息的前一刻,陆珩终于放开了她。

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织,皆是一片凌乱。阿拂唇瓣红肿,眼含水光,脸颊因缺氧和羞愤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陆珩看着她这副被自己亲手弄乱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近乎满意的暗芒。他拇指抚过她湿润红肿的下唇,声音喑哑:

“这才有点活气。”

他松开她,将那方绣了流云纹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折好,塞进了自己的衣襟里,贴胸放着。

“既然是给我的,”他看着她瞬间睁大的眼睛,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我收了。”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大步离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外,阿拂才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沿着粗糙的树干滑坐在地。

她抬手,用力擦拭着红肿的唇瓣,直到传来刺痛感,却依旧觉得上面残留着他霸道的气息。胸口被他指尖触碰过的地方,也仿佛燃着火,烧得她心慌意乱。

他拿走了那方帕子……贴胸放着……

这个认知,比刚才那个吻,更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悸动与恐慌。

她抱住膝盖,将滚烫的脸埋了进去。

怎么办……

这场戏,她快要演不下去了。

这个男人,像一团迷雾,时而暴戾,时而莫测,时而……又会流露出那般让她心乱的脆弱。

她恨他,毋庸置疑。

可为何,在恨意的缝隙里,会滋生出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对战栗的沉溺?

接下来的日子,陆珩似乎迷上了这种“撩拨”与“试探”。

他不再仅仅是夜里拥着她入睡,白天里,也时常会有意无意地靠近。

有时是在她替他系披风带子时,他会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指腹在她腕间细腻的皮肤上轻轻摩挲,直到她耳根泛红,才缓缓松开。

有时是在她研墨时,他会从身后靠近,胸膛几乎贴上她的脊背,手臂绕过她,握住她持墨的手,带着她一起研磨。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让她浑身僵硬,墨条几乎拿捏不住。

他甚至会在饭桌上,将她喜欢的菜色挪到她面前,在她惊讶抬头时,用那双深邃的眸子看着她,淡淡道:“多吃点,太瘦了。”

这些举动,算不上多么逾矩,却比直接的强迫更让人心惊肉跳。

它们像一张细细密密的网,无声无息地将她缠绕,让她在他的气息里无处可逃。

阿拂的心,在这日复一日的极限拉扯中,如同风中的秋千,忽上忽下,不得安宁。

恨意依旧根植心底,可那些不经意间的触碰,那些暗流涌动的瞬间,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湖漾开一圈圈无法控制的涟漪。

她开始害怕他的靠近,又隐约期待着某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破碎。

这天夜里,雷雨交加。

陆珩回来得很晚,带着一身湿漉漉的寒气。他似乎心情极差,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阴鸷,连眼神都比平日更冷几分。

阿拂照例上前替他解下湿透的披风。

他却一反常态,在她指尖触碰到他颈间系带时,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

“大人?”她惊惧地抬眼。

陆珩眼底一片猩红,像是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又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死死盯着她,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今天有人告诉我,沈渊是清白的。”

阿拂如遭雷击,猛地僵在原地,瞳孔骤缩。

“你……你说什么?”

“我说,”陆珩一字一顿,像是要将每个字都钉入她的骨髓,“你父亲,可能真是被冤枉的。”

巨大的冲击让阿拂眼前发黑,她几乎站立不稳,反手抓住他的手臂,指甲深深掐入他冰冷的衣料:“是谁?谁说的?证据呢?!”

她的反应,急切,尖锐,充满了不敢置信的希望和深入骨髓的痛楚。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伪装。

陆珩看着她瞬间亮起又充满泪光的眼眸,看着她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心底那股无名火燃烧得更旺,却奇异地夹杂着一丝……钝痛。

他猛地将她拽进怀里,紧紧抱住,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身体。

“没有证据。”他在她耳边,声音嘶哑地打破她的希望,“只是……一些线索指向别人。”

刚刚燃起的火苗被冷水浇灭,阿拂脱力地瘫软在他怀中,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原来……还是空欢喜一场吗?

“那你……”她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

“但我不能动那个人。”陆珩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疲惫和某种她听不懂的沉重,“至少现在不能。”

为什么?

阿拂想质问,想嘶吼。既然有线索,为什么不能查?他是权势滔天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啊!

可他的话,像一盆冰水,让她从头凉到脚。不能动……这意味着,背后的势力,连陆珩都感到棘手吗?

巨大的失望和无力感将她淹没。

窗外雷声轰鸣,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屋内两人紧密相拥的身影。

她在他怀里痛哭失声,为父亲,为沈家,也为这看似出现却又瞬间消失的渺茫希望。

陆珩没有阻止她,只是更紧地抱住她,大手在她背后一下下地、有些笨拙地拍抚着。他的下颌抵着她的发顶,闭着眼,感受着她滚烫的泪水浸湿他胸前的衣襟。

这一刻,什么仇恨,什么算计,什么虚与委蛇,仿佛都被这暴雨和泪水冲刷得模糊不清。

她在他怀中脆弱得如同琉璃,而他抱着她,像是抱着世间最易碎也最珍贵的宝物。

“别哭了。”良久,他低声开口,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沙哑柔和,“我会查下去。”

阿拂的哭声渐渐止住,变成低低的抽噎。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线条冷硬的下颌。

“为什么……”她喃喃地问,声音带着哭后的沙哑,“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又为什么,说会查下去?

陆珩低头,对上她盈满水光、带着迷茫和一丝依赖(或许是错觉)的眼眸,心头最坚硬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抬起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因为,”他凝视着她的眼睛,眸光深邃如同窗外无边的夜,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孤注一掷的决绝,“我不想你恨错人。”

也不想……你再看着别人。

后面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但他的眼神,已说明了一切。

阿拂的心,在这一刻,彻底乱了。

雷声依旧,雨点敲打着窗棂。

但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两个本该势同水火的人,却在暴雨声中,以一种极其亲昵的姿态相拥着,仿佛世间只剩下彼此。

那层隔在中间的纱,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哪怕是残缺的)和汹涌的情绪,撕开了一道裂痕。

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陆珩那句“不想你恨错人”,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在阿拂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恨错人?

难道父亲的冤案,真的与他无关?甚至……他也在暗中调查?

这个可能性让她心乱如麻,过往坚定的恨意仿佛瞬间失去了支点,摇摇欲坠。连日来他那些暧昧不明的举动,若即若离的触碰,还有昨夜雨中那双深不见底却带着某种沉重痛楚的眼眸……无数画面交织在一起,让她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单纯地将他视为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需要答案。

翌日,天光放晴,空气中还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阿拂端着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站在陆珩的书房外,深吸了一口气,才抬手叩响了门扉。

“进。”

他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一丝疲惫。

阿拂推门而入。

陆珩正坐在书案后,垂眸看着一份卷宗,阳光透过窗棂,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他今日未着官服,只穿了一身玄色暗纹常服,少了几分肃杀,却更显身姿挺拔,气质沉冷。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抬头,只淡淡道:“放下吧。”

阿拂将茶盏轻轻放在他手边,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退下。她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内心挣扎。

陆珩终于从卷宗上抬起眼,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询问。

“大人……”阿拂鼓起勇气,迎上他的视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昨夜……您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父亲他……”

陆珩眸光微动,放下手中的卷宗,身体向后靠进椅背,审视着她:“你想知道?”

“是。”阿拂坚定地点头。她必须知道。

陆珩沉默了片刻,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权衡着什么。书房内一时静得只能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就在阿拂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却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缓:“沈阁老的案子,表面是通敌,实则牵扯的是去年的漕运贪墨案。有人利用漕运线路,暗中与北边交易禁运的军需铁器,事发后,需要一只足够分量的替罪羊。”

阿拂的心猛地揪紧:“所以……我父亲就是那只替罪羊?”

“不错。”

陆珩目光锐利,“对方做得干净,留下的证据都指向沈阁老。我奉命查抄,找到的‘罪证’,亦是早已布置好的。”

“奉命……”阿拂捕捉到这个词,急切地上前一步,双手撑在书案边缘,身体微微前倾,“那大人您……您明知是冤案,为何……”

为何还要执行?为何还要亲手将沈家推入深渊?

后面的话,她问不出口,但那眼神已说明了一切。

陆珩看着她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看着她眼底那份急于寻求真相的灼热,眸色深了深。他忽然伸手,握住了她撑在案上的手腕。

他的掌心温热而干燥,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牢牢包裹住她微凉的肌肤。

阿拂身体一颤,下意识想抽回,却被他握得更紧。

“为何还要做那把刀?”陆珩替她说出了未尽之语,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意,“因为圣意难违,因为……时机未到。”

他的指尖,在她纤细的腕骨上轻轻摩挲,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缱绻。

“动你父亲的人,树大根深,在朝在野,盘根错节。没有确凿证据,贸然动手,打草惊蛇不说,更可能引来反噬,让你父亲永无沉冤得雪之日。”他看着她,眼神锐利如刀,却又仿佛带着千斤重量,“有些事,只能在暗处进行。有些恨,只能暂时忍耐。”

他的话语,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阿拂心中那扇紧闭的、充满疑惑的大门。

原来……原来他抄家是奉命,是不得已?原来他留下她,并非只是为了折辱,而是……而是另有深意?他一直在暗中调查?

那他对她的那些折辱、那些强势、那些暧昧的撩拨……又算什么?

是演戏给旁人看?还是……夹杂着别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明说的情愫?

巨大的信息量和情感的冲击,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感受着他指尖传来的、仿佛能灼伤人的温度。

“那……那张残片……”她喃喃地问,声音干涩。

“是线索之一。”陆珩没有隐瞒,“‘漕’字指向漕运,那个符号,是某个秘密组织的标记。顺着它,或许能找到真正的主使者。”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微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现在,你还觉得,我留下你,只是为了羞辱沈家的女儿吗?”

阿拂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胀痛,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深邃眼眸中映出的、自己惶然无措的影子,过往的恨意如同冰雪消融,虽然并未完全消失,却已裂开巨大的缝隙,有更复杂、更汹涌的情绪奔涌而出。

是误解后的愧疚?

是得知真相的震撼?

还是……对他这份隐忍与谋划,产生的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疼与……动容?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哽咽,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就在这时,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周显略显惊慌的声音:

“大人!不好了!府外来了大批京兆府和都察院的人,还有……还有裴状元!他们拿着拘票,说……说要捉拿沈姑娘归案!”

两人俱是一震!

陆珩眼神瞬间冷冽如冰,握着阿拂手腕的手下意识地收紧。

阿拂脸色煞白,猛地看向陆珩。

捉拿她归案?为什么?

“罪名?”陆珩的声音沉静得可怕,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

周显在门外急声道:“他们声称……声称沈姑娘是漕运舞弊案在逃的同党,手中握有重要赃证,企图……企图勾结外官,打败证供!”

颠倒黑白!栽赃陷害!

阿拂瞬间明白了。是背后那些人!他们察觉到了陆珩的暗中调查,或者仅仅是觉得她这个“沈家余孽”碍眼,要先下手为强,将她这个可能的突破口彻底掐灭!甚至可能,还想借此将陆珩拖下水!

陆珩猛地站起身,玄色衣袍无风自动,周身散发出骇人的戾气。他松开阿拂的手腕,却改为揽住她的腰,将她牢牢护在自己身侧。

“躲在我身后。”他低头,在她耳边沉声命令,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这一刻,阿拂看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感受着他手臂传来的、坚实而充满保护意味的力量,心中那片因真相而混乱的天地,忽然奇异地安定下来。

恨意未曾完全消散,疑虑依旧存在。

但在生死危机关头,这个她曾经恨之入骨的男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将她护在羽翼之下。

她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

极限的拉扯似乎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而那被强行压抑、不愿承认的感情,也在这突如其来的危机中,悄然破土,再也无法忽视。陆珩那句“躲在我身后”,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和他手臂传来的、坚实而充满保护意味的力量,像一道突如其来的屏障,将外界汹涌的恶意暂时隔绝。

阿拂被他揽在身侧,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瞬间绷紧的肌肉和周身散发出的、骇人的戾气。

这一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却并非全是因为恐惧。一种陌生的、酸涩而汹涌的情绪,在她因真相而混乱的心湖里剧烈翻腾。

恨意依旧盘踞,却仿佛被这护佑的姿态生生撕开了一道裂口。

书房门被猛地从外面撞开,周显持刀拦在门前,脸色凝重,而他身后,影影绰绰,是京兆府的官差和都察院御史冷厉的身影,裴文卿青衫磊落,站在人群前方,目光急切地越过周显,望向里面的阿拂,带着担忧与决绝。

“陆指挥使!”为首的都察院御史厉声喝道,“我等奉旨,捉拿漕运案在逃同党沈知意!你敢抗旨不成?!”

“奉旨?”

陆珩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冰碴般的寒意,清晰地传遍整个院落,“拘票呢?圣旨呢?空口白牙,就敢来我陆珩府上拿人?”

他往前踏了一步,仅仅一步,那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杀伐之气便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竟让门外气势汹汹的一众人等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漕运案由本座主理,卷宗证供皆在诏狱。”陆珩目光如刀,刮过那御史和京兆府尹,“沈氏女乃本座亲自带回审查的要犯,何时成了你等都察院和京兆府口中的‘在逃同党’?尔等未经通报,擅闯本座私邸,强抢要犯,是想造反吗?!”

一番话,颠倒黑白,反客为主,将“捉拿”变成了“强抢”,将“奉旨”打成了“擅闯”,其嚣张霸道,简直令人发指!

那御史气得脸色发白,指着陆珩:“你……你强词夺理!沈知意勾结外官,意图打败证供,证据确凿!”

“证据?”陆珩唇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拿出来给本座瞧瞧。若是拿不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如同在看一群死人,“今日擅闯之人,就都留下点东西再走。”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锦衣卫力士无声地聚拢过来,刀锋半出鞘,寒光凛冽,与京兆府官差和都察院护卫形成了对峙之势。

被陆珩牢牢护在身后的阿拂,看着他宽阔挺拔的背影,听着他为了护住她而不惜与朝廷命官对峙、甚至隐含威胁的话语,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真的是那个冷酷无情、亲手抄了她家的陆珩吗?

裴文卿见状,上前一步,朗声道:“陆大人!知意姑娘乃忠良之后,身负冤屈,你强行扣押已是于理不合!如今案情或有转机,你更应将人交出,由三司会审,方能还沈阁老一个清白!你如此阻拦,莫非是想掩盖什么?!”

他这话,直接将矛头指向了陆珩可能包庇甚至参与构陷。

陆珩眼神骤然一厉,看向裴文卿的目光冰冷刺骨:“裴状元,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再多言,别怪本座不客气。”

“陆珩!”裴文卿毫无惧色,“你……”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一触即发之际,异变陡生!

一支淬了毒的弩箭,毫无征兆地、如同毒蛇般从侧面的院墙阴影处激射而出!

目标,赫然是被陆珩护在身后的——阿拂!

速度太快,角度太刁钻!显然,有人混水摸鱼,想要趁乱灭口!

“小心!”

“姑娘!”

周显和裴文卿的惊呼声同时响起。

阿拂只看到一点乌光在眼前急速放大,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千钧一发之际,揽在她腰间的手臂猛地收紧,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狠狠往旁边一带!同时,陆珩高大的身躯毫不犹豫地侧转,完全将她遮挡在身后!

“噗——”

是利器刺入血肉的闷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阿拂被他紧紧箍在怀里,脸颊撞上他坚硬的胸膛,鼻尖瞬间充斥满他身上冷冽的气息,以及……一股迅速弥漫开来的、浓郁的血腥味。

她骇然抬头,正对上陆珩骤然收缩的瞳孔和瞬间失血的薄唇。

那支弩箭,深深没入了他的左肩胛,玄色的衣料迅速洇开一片深暗,粘稠的、温热的液体,顺着箭杆滴落,染红了她月白色的衣襟。

他……他替她挡了箭?

阿拂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和那刺目的红。

陆珩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却依旧稳稳地站着,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他抬手,看也不看,猛地握住箭杆,咔嚓一声,竟是直接徒手将露在外面的箭羽折断!

动作狠戾,干脆利落,仿佛受伤的不是他自己。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弩箭射来的方向,那里空无一人,只有摇曳的树影。但他眼底翻涌的,已是滔天的杀意和毁天灭地的疯狂。

“好……很好……”他低笑出声,笑声嘶哑,带着令人胆寒的戾气,“在本座府上,动本座的人。”

他转而看向门外那些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的官员,眼神如同万年寒冰:“周显!”

“属下在!”周显持刀单膝跪地。

“封府!查!”

陆珩的声音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给本座把那只躲在下水道里的老鼠,揪出来!”

“是!”

锦衣卫瞬间行动起来,如狼似虎地扑向各个出口,刀锋彻底出鞘,煞气冲天!

京兆府和都察院的人被这阵势吓得面如土色,哪还敢再提拿人之事。

陆珩不再理会他们,低头看向怀中依旧处于震惊和茫然中的阿拂。

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里,映满了他的身影和那触目惊心的伤口。

他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指腹有些粗粝地擦过她眼角不知何时溢出的泪珠,动作带着一种与他此刻戾气截然不同的、近乎笨拙的温柔。

“吓到了?”

他声音低哑,因为忍痛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

阿拂说不出话,只是看着他不断渗血的伤口,眼泪掉得更凶。

是后怕,是震惊,是混乱,还有一种……铺天盖地的心疼。

为什么……为什么要替她挡?

他不是恨沈家吗?他不是折辱她吗?

陆珩看着她汹涌的泪水,眉头蹙紧,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将她往怀里又按了按,用那只完好的手臂紧紧环住她。

“别怕。”

他在她耳边低语,气息灼热,“有我在。”

说完,他不再停留,揽着她,无视肩胛处不断淌血的伤口,无视周围一片混乱的景象,步伐沉稳地,朝着内院走去。

裴文卿站在原地,看着陆珩护着阿拂离去的身影,看着阿拂那明显不同于以往的、掺杂着依赖与痛楚的眼神,双手缓缓握紧,温润的眸子里,第一次染上了深重的无力与……一丝晦暗。

阿拂被陆珩半拥半抱着带离了前院的纷乱。

他走得很快,步伐甚至有些踉跄,但环住她的手臂却依旧稳如磐石。

浓郁的血腥气不断钻入她的鼻腔,肩头那片不断扩大的深色湿痕,烫得她心尖都在发颤。

“大人……你的伤……”她声音带着哭腔,想伸手去碰,又不敢。

陆珩没有回答,只是紧绷着下颌,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唇色也越来越白。

他一直强撑着,直到走进卧房,反脚踢上房门,将外界的一切隔绝,那强撑的气势才仿佛瞬间松懈下来。

他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

“大人!”阿拂惊呼,连忙用力扶住他,将他沉重的身躯半拖半抱地挪到床边。

陆珩靠在床柱上,重重地喘息着,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压抑的痛苦和疲惫。

他看向慌乱无措、泪痕未干的阿拂,声音嘶哑:“柜子里……有金疮药和干净布条。”

阿拂如梦初醒,连忙转身去翻找。她的手抖得厉害,好不容易才从柜子深处找到一个沉甸甸的药箱。

捧着药箱回到床边时,她看到陆珩正试图自己解开衣袍,但因为伤在背后,动作极其别扭,牵扯到伤口,让他闷哼出声,眉头死死拧紧。

“我来!”

阿拂几乎是扑到床边,放下药箱,颤抖着伸出手,去解他玄色衣袍的系带。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颈侧的皮肤,滚烫。

他的气息喷在她的头顶,沉重而灼热。阿拂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一层层剥开那被鲜血浸透的衣物。

当最后一件里衣褪下,露出他精壮的上身和左肩胛处那狰狞的伤口时,阿拂倒吸了一口冷气。

弩箭入肉极深,断口参差不齐,周围的皮肉翻卷,暗红色的血液还在不断渗出,将他古铜色的肌肤和紧实的肌肉线条染得一片狼藉。

她的眼泪又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她用力眨了眨,逼回泪水,拿起干净的布巾,蘸了水,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

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和心疼。

陆珩靠在床柱上,闭着眼,感受着她微凉柔软的指尖偶尔划过肌肤带来的战栗,感受着她清浅而紧张的呼吸拂过他的肩颈。

剧痛一阵阵袭来,却奇异地被另一种陌生的、温软的情绪所缓解。

他忽然开口,声音因为忍痛而低哑断续:“现在……还觉得……我留你在身边……只是为了折辱吗?”

阿拂擦拭的动作猛地一顿。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他。他依旧闭着眼,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脸色苍白,唇瓣干裂,褪去了平日的冷硬和强势,显得脆弱而……真实。

花轿前的强取豪夺,书房内的暧昧撩拨,雨夜中的沉重吐露,还有方才毫不犹豫的以身为盾……一幕幕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

恨意如同退潮般,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情感,酸涩,胀痛,还有一丝破土而出的、让她心惊胆战的悸动。

她看着他肩胛处狰狞的伤口,想到这支箭原本是冲着她来的,心脏就像是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

“为什么……”她哽咽着问,“为什么要替我挡?”

陆珩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眸子因为失血和疼痛而显得有些涣散,却依旧牢牢锁住她。他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有些吃力地,抚上她沾满泪痕的脸颊。

指尖冰凉,带着血渍。

“不知道……”他看着她,目光深沉如同漩涡,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孤注一掷的坦诚,“本能……而已。”

本能?

阿拂的心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指尖的冰凉和他话语里那不顾一切的意味,形成一种诡异的魅惑,将她牢牢钉在原地。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苍白的脸,看着他眼底那片不再掩饰的、深沉如海的情绪,一直紧绷着、抗拒着的某根弦,在这一刻,铿然断裂。

她俯下身,再也控制不住,主动吻上了他干裂而冰凉的唇。

这是一个带着泪水咸涩味道的、生涩而颤抖的吻。

没有任何技巧,只有倾泻而出的、混杂着愧疚、心疼、和那破土而出再也无法压抑的情愫。

陆珩的身体猛地僵住,瞳孔骤然收缩。

随即,他反应过来,那只完好的手臂猛地收紧,将她深深按向自己,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带着血腥气的、迟来的吻。

唇齿交缠间,是劫后余生的悸动,是压抑已久的情潮,是所有极限拉扯后的尘埃落定。

窗外,锦衣卫的搜查声、呵斥声隐约传来。

窗内,一室静谧,只有两人沉重交织的呼吸声,和那弥漫在空气中,再也无法忽略的、爱恨交织的缠绵气息。

紧绷的弦,断了。

拉扯,似乎终于有了结果。

然而,在这看似尘埃落定的温情之下,那支淬毒的弩箭,以及其背后深藏的恶意,却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那个带着血腥气和泪水咸涩的吻,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两人之间所有刻意维持的伪装与隔阂。

不再是掠夺,不再是惩罚,也不是虚与委蛇的应付。这是一个迟来的、笨拙的,却倾注了所有混乱而汹涌情感的确认。

陆珩的回应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凶狠,他完好的右臂铁箍般圈住她的腰肢,将她死死按向自己,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骨血。

唇舌纠缠,气息交融,伤口被牵扯带来的剧痛让他闷哼,却丝毫未曾减弱这个吻的力度。

直到阿拂因缺氧而软软地伏在他未受伤的右肩上,细碎地喘息,这个漫长而激烈的吻才稍稍停歇。

卧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人同样凌乱的气息和潮红的面颊。

血腥味、药味、还有彼此身上独特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暧昧而惊心的氛围。

陆珩低头,看着怀中人红肿的唇瓣和迷蒙水润的眼眸,那里面的恨意被一种茫然的、依赖的柔软所取代。

他心底最坚硬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彻底泡软了。他抬起手,指腹轻轻抚过她微烫的脸颊,动作是前所未有的珍视。

“疼吗?”

阿拂缓过气,第一反应却是看向他左肩胛那狰狞的伤口,声音还带着吻后的沙哑和哽咽。

陆珩摇了摇头,目光依旧胶着在她脸上,深邃的眼底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最终只化作一句低哑的:“不及你当初恨我之万一。”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阿拂一下。她垂下眼睫,看着他被血染红的衣袍和皮肉翻卷的伤口,心脏细细密密地疼了起来。

是啊,她曾经那样恨他,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可如今……

“我……”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言语在此刻如此苍白。

陆珩却仿佛懂了。他捏了捏她的指尖,声音低沉:“先处理伤口。”

阿拂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收敛心神,重新专注于他肩上的伤。

她拿起金疮药,小心地将药粉洒在伤口上。药粉触及皮肉的刺痛让陆珩肌肉瞬间绷紧,额角青筋隐现,但他只是咬紧牙关,一声未吭。

阿拂看着那深可见骨的伤口,手依旧有些抖,但动作却异常坚定。

她用干净的布条,一圈一圈,仔细而轻柔地替他包扎。整个过程,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有烛火噼啪的轻响和彼此交织的呼吸声。

一种无声的默契和难以言喻的温情在空气中流淌,将之前所有的拉扯、猜忌和痛苦都暂时隔绝在外。

包扎完毕,阿拂已是满头细汗。她看着被白色布条层层包裹的肩胛,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好了……”她轻声道,

抬起眼,却撞进陆珩一瞬不瞬凝视着她的目光里。那目光太深,太沉,里面涌动的情绪让她心慌意乱,刚刚平复些许的心跳又骤然失序。

“为什么……”

她忍不住再次问出那个问题,声音微颤,“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替她挡箭?为什么要暗中调查?为什么……要对她流露出这样的眼神?

陆珩沉默了片刻,抬手,用指节轻轻蹭了蹭她微红的眼角,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温柔。

“起初留下你,或许有掌控,有不甘,有……连我自己都说不清的执念。”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在剖开自己从不示人的内心,“沈知意,你就像一株长在悬崖边的凌霄花,明明身处绝境,却依旧倔强地开着,带着刺,扎得人生疼,却又……让人移不开眼。”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唇上,眸色转深。

“抄家是奉命,是棋局一步。

但留下你,是我唯一的私心。”他承认道,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坦诚,“我看着你恨我,怨我,却又不得不依附于我,像一只伸出爪子却无力反抗的猫儿……我享受着这种掌控,却又厌恶着你的恐惧和疏离。”

他的指尖滑过她的下颌,带着薄茧的触感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事情变了质。”他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或许是看你跪在雨中瑟瑟发抖却不肯求饶的时候,或许是看你明明害怕却强装镇定替我磨墨的时候,也或许是……在花轿里,你撕心裂肺说要嫁给别人的时候……”

他猛地收紧了揽在她腰后的手,将她更近地贴向自己,两人鼻尖相抵,呼吸可闻。

“我受不了。”

他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的、近乎痛苦的戾气,“受不了你看着别人,受不了你想着离开。哪怕你恨我,我也要你眼里只有我。”

这番近乎偏执的告白,像一场狂风暴雨,将阿拂彻底淹没。

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片不再掩饰的、深沉如海的占有欲和那之下隐藏的、不易察觉的脆弱。

原来……是这样吗?

那些折辱,那些撩拨,那些若即若离的试探,都源于这份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扭曲而强烈的占有欲?

那支箭呢?也是因为这可怕的占有欲吗?

“那……箭……”她喃喃地问。

陆珩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带着杀意:“有人不想我继续查下去,或者,单纯想灭口,斩断线索。”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气息交融,“但动你,不行。”

他的话语霸道依旧,却让阿拂的心脏像是被温水包裹,酸涩而胀痛。

恨意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被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情感所取代。

有得知真相的震撼,有对他这份扭曲深情的无措,更有……一种连她自己都害怕承认的心动。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苍白的唇色和因失血而略显疲惫的眉眼,鬼使神差地,再次仰头,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

这是一个带着安抚和确认意味的、轻柔的吻。

陆珩身体一震,眼底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猛地扣住她的后脑,再次深深吻了上去,不同于之前的凶狠,这个吻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珍重和难以言喻的缠绵。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周显刻意压低却难掩凝重的声音:

“大人,查到了。”

旖旎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陆珩缓缓放开阿拂,眼底的情潮迅速退去,恢复了惯有的冷厉。他替阿拂拢了拢微乱的衣襟,沉声道:“进。”

周显推门而入,看到房内情形,立刻低下头,不敢多看,快速禀报道:“大人,弩箭是特制的军弩,来自……京营。发射之人是混在京兆府差役里的死士,已被我们的人围住,但……他服毒自尽了。”

京营!死士!

阿拂倒吸一口凉气。这意味着,幕后黑手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京城卫戍部队!其能量之大,远超想象!

陆珩眼神冰寒,没有丝毫意外,只问:“还有呢?”

周显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阿拂,才低声道:“我们顺着那死士身上搜出的线索,以及之前那张残片上的符号追查,发现……发现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张承泽张大人府上的一名清客,有过接触。而且,裴状元今日前来……似乎也并非全然为了沈姑娘,他前日曾秘密拜访过张御史。”

张承泽!那可是朝中有名的清流领袖,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而裴文卿……

阿拂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文卿哥哥他……他知道张承泽可能与父亲的案子有关吗?还是……他另有所图?

陆珩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了然与更深的阴鸷。他摆了摆手:“知道了。继续盯紧张府和裴文卿,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是!”周显领命,躬身退下,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内再次剩下两人,气氛却与方才截然不同。

阿拂看着陆珩冷峻的侧脸,心中充满了不安和担忧。张承泽,裴文卿,京营死士……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害怕了?”

陆珩转过头,看向她。

阿拂摇了摇头,眼神却带着迷茫和坚定交织的复杂光晕:“我只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知道了真相,确认了心意,可前路却似乎更加迷雾重重,危机四伏。

陆珩伸手,将她微凉的手握在掌心,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你只需记住,从现在起,你不再是一个人。”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

“你的仇,我来报。”

“你的冤,我来雪。”

“你这个人,我来护。”

“无论对手是谁,无论代价如何。”

阿拂看着他深邃眼眸中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听着他这不算动听却重逾千斤的承诺,一直漂浮不定的心,仿佛终于找到了落点。

她反手握紧了他陆珩那句“无论对手是谁,无论代价如何”,像一块沉重的磐石,压在了阿拂动荡的心湖底,奇异地带给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

然而,这安定如同暴风雨眼中短暂的平静,四周却是黑云压城,暗流汹涌。

周显退下后,房间内陷入一种紧绷的沉默。陆珩因失血和剧痛,脸色愈发苍白,额角的冷汗擦了又冒。

阿拂扶着他小心地躺下,替他掖好被角,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冰凉的手,心口便是一揪。

“我去给你煎药。”她低声道,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陆珩闭着眼,却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她离开的执拗。

“让下人去。”他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倦意,“你留在这里。”

他需要确认她在视线之内,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方才那支淬毒的弩箭,不仅伤了他的身,更在他心底刻下了更深的忌惮与后怕。

阿拂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和缺乏血色的唇,终究没能硬下心肠。她顺从地坐在床沿,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另一只手拿起干净的布巾,轻轻擦拭他额角的冷汗。

烛火噼啪,映照着两人交握的手和彼此沉默的侧影。一种无声的依赖与守护在空气中流淌,暂时驱散了阴谋的阴霾。

然而,风暴从不因片刻温情而止息。

翌日清晨,陆珩因伤未能上朝,但锦衣卫衙门却以更高的效率运转起来。周显频繁出入府邸,带来一个个令人心惊的消息。

“大人,我们顺着那死士和清客的线往下查,发现京营器械库那边,近半年确有数批军弩报损,数目对不上。经办人是……是张承泽的一位远房侄子在负责。”

“裴状元昨日离开我们府上后,并未回府,而是去了城西的一处隐秘茶舍,与他见面的……是张承泽的门生,现任户部郎中。”

“还有,我们安插在张府的眼线传来消息,张承泽昨夜书房灯火通明,见了几个身份不明的人,之后……销毁了一批书信。”

一条条线索,如同拼图碎片,逐渐指向那个道貌岸然的都察院副都御史——张承泽。他不仅是清流领袖,更深得帝心,门生遍布六部,若他真是构陷沈渊、把持漕运的黑手,其势力之盘根错节,能量之巨大,足以撼动朝纲!

陆珩靠在引枕上,听着周显的禀报,眼神冷冽如万年寒冰,看不出丝毫意外,只有杀意在眼底层层累积。

“证据呢?”他问,声音因伤痛而低哑,却带着刀锋般的锐利。

周显面露难色:“张承泽行事极为谨慎,留下的都是间接证据,难以形成铁证。而且……他在朝中声望极高,若无十足把握,恐怕……”

恐怕打蛇不死,反受其噬。

阿拂坐在一旁,听得手心冰凉。

张承泽!那个在她记忆中,曾与父亲在书房谈笑风生、一派儒雅的长者!竟然可能是害得沈家家破人亡的元凶?!那裴文卿呢?他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利用,还是……同谋?

她不敢深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就在这时,一名锦衣卫力士匆匆而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急促:“大人!宫里有旨,召您即刻入宫觐见!”

陆珩眸光一凛。这个时候宣他入宫?

“来的是谁?”他沉声问。

“是司礼监的冯公公,带着禁卫来的,说……说陛下震怒,要大人立刻前去解释昨日府门前擅动刀兵、扣押朝廷命官之事!”

果然来了!反击如此之快!

昨日陆珩为了护住阿拂,不仅强行扣下了京兆府和都察院的人,还动了刀兵,死了死士。

这等于是将把柄亲手送到了对手手中!张承泽一党,立刻利用此事,在御前发难!

陆珩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挣扎着要起身,牵动了伤口,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大人!”阿拂和周显同时惊呼。

“无妨。”

陆珩摆手,示意周显扶他起来。他看向阿拂,目光深沉而复杂,带着安抚,也带着决绝:“待在府里,哪里都不要去,等我回来。”

阿拂看着他强忍伤痛、依旧挺得笔直的脊梁,看着他眼底那片为她而起的腥风血雨,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痛。她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袖,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你的伤……小心……”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无力的三个字。

陆珩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指,用力捏了捏,没有再多言,在周显的搀扶下,大步向外走去。

玄色的衣摆掠过门槛,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阿拂追到门口,看着他消失在廊庑尽头的背影,只觉得那身影仿佛要独自踏入龙潭虎穴,去面对未知的狂风暴雨。

而她,只能被困在这一方天地里,无能为力地等待。

这种无力感,比当初被囚禁时更甚。

她靠在门框上,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心脏沉沉下坠。

陆珩这一去,便是整整一日,音讯全无。

府中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锦衣卫们依旧恪尽职守地守卫着,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凝重。

阿拂坐立难安,无数次走到院门口张望,又无数次失望而归。

她脑中不断闪过各种可怕的念头:皇帝会不会降罪?张承泽还会使出什么手段?陆珩的伤怎么样了?

傍晚时分,天空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更添几分愁绪。

就在阿拂的心沉到谷底时,府门外终于传来了动静。

不是陆珩回来的车马声,而是激烈的争吵和兵刃碰撞的声音!

“怎么回事?!”阿拂心头狂跳,冲向府门。

只见府门大开,周显带着一众锦衣卫力士,正与一批身着禁卫军服饰的官兵对峙!

为首的,赫然是一名身着麒麟服的禁军统领!

“奉陛下口谕!”

那禁军统领手持令牌,声音冰冷,“锦衣卫指挥使陆珩,涉嫌勾结罪臣之女,构陷朝廷重臣,欺君罔上!现查封陆府,一干人等,全部押入诏狱候审!违令者,格杀勿论!”

构陷朝廷重臣?欺君罔上?!

这颠倒黑白的罪名,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阿拂头顶!

他们竟然恶人先告状,反咬一口!而且动作如此之快,连查封府邸、押入诏狱的旨意都下来了!陆珩在宫中到底经历了什么?

周显持刀拦在门前,目眦欲裂:“放肆!指挥使大人乃朝廷正二品大员,岂是你说拿就拿?!可有圣旨?!”

“陛下口谕,便是圣意!”禁军统领厉喝,“周显,你想抗旨吗?!”

“没有圣旨,仅凭口谕,就想查封锦衣卫指挥使府邸?我看你是假传圣意!”

周显毫不退让,身后的锦衣卫力士也纷纷拔刀,寒光映着雨丝,杀气腾腾!

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阿拂站在门内,看着这一幕,浑身冰冷。她明白了,这不是简单的问罪,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要将陆珩及其势力连根拔起的政治风暴!而她自己,就是对方用来攻击陆珩最好用的那把刀!

她若被抓住,坐实了“勾结”的罪名,陆珩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不能连累他!绝对不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阿拂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了禁军队伍的后方。

是裴文卿。

他撑着油纸伞,青衫在细雨中显得有些单薄,面容依旧温润,眼神却复杂难辨。他越过对峙的人群,目光直直看向门内的阿拂,带着一种沉痛的、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的意味。

“知意,”他开口,声音穿透雨幕,清晰地传来,“跟我走。现在只有我能护你离开这是非之地。”

阿拂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让她视为救命稻草、如今却与敌人站在一起的“文卿哥哥”,心脏像是被无数细针扎刺。

他到底知不知道张承泽的真面目?他现在出现,是真心想救她,还是……另有所图?

周显也看到了裴文卿,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裴状元!此事与你无关,休要插手!”

裴文卿却仿佛没听见,只是看着阿拂,重复道:“知意,相信我,跟我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信他?

阿拂看着雨中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又看向眼前这些杀气腾腾的禁军,想到至今未归、生死未卜的陆珩,心中瞬间做出了决断。

她缓缓抬起手,不是伸向裴文卿,而是拔下了发间唯一一根银簪,紧紧攥在手中,锋利的簪尖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让她看起来脆弱不堪,但那双眼眸,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决绝火焰。

“站住!”她声音清冽,穿透雨帘,对着那名禁军统领,也对着裴文卿,“你们若再上前一步,我便血溅于此!看看一个死了的‘罪臣之女’,还如何用来构陷当朝锦衣卫指挥使!”

她此举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

周显骇然回头:“沈姑娘!不可!”

那禁军统领也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刚烈。

圣旨的余音仿佛还黏在陆府朱红的大门上,带着湿冷的寒意。

府内,空气凝滞如铁,锦衣卫们虽依旧肃立,眉宇间却难掩愤懑与不安。

指挥使令牌被收,如同猛虎被拔去利齿獠牙。

阿拂站在廊下,望着庭院中积蓄的雨水,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

皇帝的妥协,在她意料之中,却也让她心头发沉。这是将陆珩和她,彻底推到了悬崖边上,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姑娘,”周显快步走来,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江南飞鸽传书,用的是……最高密级的暗码。”

阿拂猛地转身,心脏骤然收缩:“他……”

“大人已成功突围!密册完好无损!”周显语速极快,“而且,大人并非独自回京!他联络了我们在江南埋下的所有暗桩,以及……以及拿着令牌和大人亲笔信,说服了漕帮内部不满张承泽盘剥、早有反意的几位长老!如今,大人正带着漕帮的人马,以及我们所有的精锐,押送着证据和几名关键的漕帮人证,走水路,昼夜兼程,预计……最快明晚便能抵达通州码头!”

峰回路转!绝处逢生!

阿拂只觉得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她用力闭上眼睛,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喉咙间的哽咽和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欢呼。

他做到了!他不仅拿到了铁证,还策反了漕帮!这意味着,张承泽在江南最大的倚仗,已然崩塌!

“京城这边……”

阿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还带着一丝微颤,“张承泽有何反应?”

周显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笑意:“那老狐狸坐不住了!我们放出的假消息,加上江南渠道彻底断绝,他已经成了睁眼瞎!据眼线回报,张府昨夜灯火通明,进出之人神色仓皇。今日早朝,他更是像疯狗一样,不顾体面,当着陛下的面,力陈大人必是畏罪潜逃,请求立刻下旨,将大人定为钦犯,全国通缉!还要……还要查抄陆府,将姑娘您……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狗急跳墙!他这是要趁着陆珩“未归”、证据“未至”,做最后的疯狂反扑,不惜一切代价杀人灭口!

阿拂眸光一凛:“陛下呢?”

“陛下……未曾当场准奏,但态度已然松动。”

周显面色凝重,“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一旦通缉令下发,或者查抄的旨意下来……”

后果不堪设想!

阿拂攥紧了袖中的玄铁令牌,冰凉的触感让她头脑异常清醒。她看向周显,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剑:“周千户,陆珩明日抵京的消息,务必严格封锁,绝不能让张承泽知晓!”

“属下明白!”

“还有,”

阿拂顿了顿,声音沉静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将府中所有能调动的人手,包括暗桩,全部集中起来。明日……我们或许需要,杀出府去,接应他!”

周显浑身一震,看向阿拂的目光充满了震惊,随即化为无比的坚定:“是!属下誓死护卫姑娘,迎大人回京!”

次日,天色未明,京城却已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的压抑之中。

流言如同瘟疫般扩散,都说陆珩叛国潜逃,沈氏女乃其同党,陛下震怒,查抄陆府、问斩罪女的旨意即刻便到。

陆府周围,除了张承泽派来的明哨暗探,更多了许多看热闹、或是别有用心的目光。

阿拂一夜未眠,换上了一身利落的劲装,外罩一件素色披风。

她坐在陆珩的书房里,擦拭着那把救过她命的银刀。

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辰时刚过,府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嚣!马蹄声、甲胄碰撞声、呵斥声混杂在一起,如同闷雷滚过天际!

“来了!”周显疾步闯入,脸色紧绷,“是京营的人!还有刑部和都察院的官员!带着……带着圣旨!”

该来的,终究来了!

阿拂缓缓站起身,将银刀贴身藏好,整理了一下衣襟和发髻,面色平静得近乎肃穆。

“开门。”她轻声道。

沉重的府门被缓缓拉开。

门外,黑压压一片,全是顶盔贯甲的京营士兵,刀出鞘,箭上弦,杀气腾腾。为首者,正是那日来过的禁军赵统领,他身旁,站着几名面色冷峻的文官,其中一人,手中高高托着一卷明黄圣旨!

“沈氏知意接旨!”那官员展开圣旨,声音尖利,带着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

陆府众人,在阿拂身后,无声地跪下。阿拂微微屈膝,目光却平视前方,不曾低下。

那官员开始宣读圣旨,无非是罗织陆珩种种“罪状”,斥其“辜负圣恩,勾结罪眷,潜逃叛国”,着即将陆府查抄,一应人等押入天牢,沈氏女“罪大恶极,立斩不赦”!

“立斩不赦”四个字,如同冰锥,刺入每个人的耳中。

周显和众锦衣卫猛地抬头,眼中怒火燃烧,手已按上了刀柄!

只待阿拂一声令下,便要拼个鱼死网破!

那赵统领见状,狞笑一声,挥手:“拿下钦犯!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京营士兵如狼似虎地涌上!

千钧一发之际!

“我看谁敢!”

一声冰冷彻骨、蕴含着滔天怒意与无尽威压的厉喝,如同九天惊雷,自长街尽头炸响!

这声音……

所有人骇然望去!

只见晨雾弥漫的长街尽头,一队风尘仆仆、煞气冲天的玄甲骑士,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踏着铿锵有力的马蹄声,冲破雾霭,疾驰而来!为首一人,玄色大氅猎猎作响,面容冷峻如刀削,左肩处包扎的白色绷带依旧刺目,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同燃烧的寒星,里面翻涌着尸山血海般的杀意!

陆珩!他回来了!

在他身后,不仅有他直属的缇骑,还有一群身着漕帮服饰、眼神彪悍的江湖客!以及几辆密封的、由重兵看守的马车!

他们竟然在这个关键时刻,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在了陆府门前!

“陆……陆珩?!”

那宣读圣旨的官员吓得面无人色,手中的圣旨几乎拿捏不住。

赵统领也是瞳孔骤缩,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你……你怎么可能……”

陆珩根本懒得理会他们。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越过重重人群,精准地锁定了站在府门前、那个纤细却挺得笔直的身影。

四目相对。

阿拂看着他染满风霜却依旧坚毅的脸庞,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担忧、后怕,以及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一直强撑的坚强瞬间瓦解,鼻尖一酸,眼前一片模糊。

他回来了。

他真的回来了。

陆珩策马直至府门前,无视那些指向他的刀剑,翻身下马,动作因伤势和疲惫而略显滞涩,却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他大步走到阿拂面前,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伸出双臂,将她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

“我回来了。”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沙哑疲惫,却带着撼动人心的力量,“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阿拂的脸埋在他冰冷沾满尘土的铠甲上,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他的衣襟。

她用力回抱住他,仿佛要将自己融入他的骨血之中,所有的恐惧、委屈、等待,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安抚。

这个拥抱,短暂却如同永恒。

陆珩松开她,抬手,用指腹有些粗粝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动作轻柔得与他周身煞气格格不入。

然后,他转身,将阿拂护在身后,面对那些目瞪口呆的官员和京营士兵,眼神瞬间变得睥睨而冰冷。

“赵统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威压,“带着你的人,滚。或者……你想试试,是我陆珩的刀快,还是你京营的兵硬?”

赵统领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珩身后的缇骑和漕帮人马,那冲天的煞气,绝非他手下这些京营老爷兵能比!

陆珩不再看他,目光转向那名手持圣旨、抖如筛糠的官员,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至于这圣旨……本座稍后,自会亲自入宫,向陛下……陈、情、始、末!”

他最后四个字,一字一顿,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仿佛已经看到了对手的末日。

一个时辰后,皇宫,养心殿。

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实质。

陆珩未换朝服,依旧是一身染尘的玄甲,肩头绷带渗着暗红。

他单膝跪地,脊梁却挺得笔直。在他面前的地上,摆放着几本摊开的、字迹密密麻麻的账册,以及几名被绑缚着、面如死灰的漕帮头目。

张承泽站在一旁,脸色灰败,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朝服后背。

他试图辩解,声音却干涩发颤:“陛下!休要听信陆珩一面之词!这些……这些定是他伪造的证物!他勾结江湖匪类,其心可诛啊陛下!”

龙椅上,皇帝的面色阴沉如水,他翻看着那几本账册,上面清晰地记录着每一笔通过漕运贪墨的军资,与北边交易的禁运物资,以及……最终流入张承泽及其党羽口袋的巨额金银。

铁证如山!

皇帝猛地将一本账册摔在张承泽面前!

“张承泽!”天子之怒,如同雷霆,“你还有何话说?!”

张承泽双腿一软,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陆珩抬起头,目光沉静地看着皇帝:“陛下,臣奉命查案,历经艰险,幸不辱命,现已查明,前阁老沈渊,实乃被张承泽一党构陷!沈阁老忠君爱国,察觉其阴谋,不惜以身为饵,留下证据,只为今日能将此等国蠹民贼,绳之以法!臣与沈氏女沈知意,一切所为,皆是为查清真相,为忠良昭雪!请陛下明鉴!”

他声音朗朗,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

皇帝看着殿下跪着的陆珩,看着他肩头的伤,看着他身后那些代表着确凿证据的账册和人证,又看了一眼瘫软如泥、罪证确凿的张承泽,沉默了良久。

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也带着帝王的决断:

“张承泽……革去所有官职,押入诏狱,严加审讯,其党羽……一并拿下,严惩不贷!”

“沈渊……追复原职,以国公礼厚葬,沈家……平反昭雪。”

他的目光落在陆珩身上,复杂难辨:

“陆爱卿……辛苦了。你……先回府养伤吧。”

没有奖赏,没有明确的肯定。但“辛苦了”三个字,以及默许他回府的态度,已然说明了一切。

当陆珩走出宫门时,夕阳正好,金色的余晖洒满皇城前的广场,驱散了连日的阴霾。

周显带着锦衣卫和漕帮的人等候在外,见他出来,纷纷迎上。

“大人!”

“指挥使!”

陆珩摆了摆手,目光却急切地扫过人群,寻找那个身影。

“她呢?”他问周显。

周显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沈姑娘……在府里等您。”

陆珩不再多言,翻身上马,朝着陆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陆府——

阿拂站在庭院中那棵老槐树下,夕阳透过枝叶,在她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她已换下了劲装,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襦裙,洗尽了铅华,安静地等待着。

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在府门前停下。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一步步,踏在她的心上。

她转过身。

陆珩站在月洞门下,玄色衣袍沐浴在金色的夕阳光辉中,肩头的伤依旧明显,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眸子,却亮得惊人,里面只映着她一个人的身影。

没有言语。

他大步走来,在她面前站定,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轻轻捧起了她的脸,指腹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目光贪婪地描绘着她的眉眼,仿佛要将过去所有分离的时光都弥补回来。

“都结束了。”他低声说,声音带着尘埃落定的沙哑和平静。

阿拂仰头看着他,眼中水光潋滟,却带着明媚的笑意。

她轻轻点头:“嗯。”

所有的惊心动魄,所有的爱恨纠缠,所有的极限拉扯,在这一刻,都化为了这无声的对视和掌心传来的、坚定不移的温度。

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住她的额头,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她真实的存在。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娇花历经风雨,未曾凋零,反而淬炼出坚韧的筋骨。

糙汉踏破荆棘,满身伤痕,终将软肋护于怀中。

爱恨嗔痴,皆归尘土。

往后余生,唯有彼此。

番外一:凤冠霞帔,礼成同心

沈家冤屈彻底洗刷,沈渊追封国公,哀荣备至。尘埃落定后,一道赐婚圣旨便降下了陆府。

皇帝亲自指婚,将已故沈国公之女沈知意,赐婚于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珩。这既是恩赏,也是弥补,更是对这对历经磨难的有情人最圆满的成全。

大婚之日,京城轰动。

陆珩一扫往日阴翳,虽依旧面容冷峻,但眉梢眼角的喜意与春风得意,却是如何也掩藏不住。他穿着大红的喜服,金线绣着繁复的蟒纹,身姿挺拔如松,骑在高头大马上,亲自领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前往皇帝特旨重建、暂作沈知意出嫁之处的沈国公府。

十里红妆,羡煞旁人。

阿拂(如今该称陆夫人了)端坐在闺房之中,身着内务府特制的凤冠霞帔,珠翠环绕,流光溢彩。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唇点朱丹,昔日娇软中更添了几分明媚与沉稳。听着外面震天的锣鼓和欢呼声,她唇角微扬,眼底却泛起湿润。

从家破人亡到沉冤得雪,从恨意滔天到情深似海,这一路走来,如同梦境。而今天,她终于要堂堂正正地,嫁给那个曾被她视为仇敌,却最终以性命相护、还她清白的男人。

喜帕落下,眼前一片喜庆的红。

她被兄长(沈家远亲过继而来,承袭香火)背着,送上花轿。轿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只余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花轿稳稳抬起,向着陆府而行。

这一次,没有强取豪夺,没有刀光剑影,只有全城百姓的祝福和绵延不绝的喜庆乐声。

陆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文武百官皆来道贺,无论真心假意,面上皆是笑容。

拜天地,拜高堂(陆珩父母早亡,拜的是沈渊及陆家先祖牌位),夫妻对拜。

当司仪高喊“夫妻对拜”时,陆珩看着面前身着大红嫁衣、身姿窈窕的新娘,心中涨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他深深一揖,动作郑重无比。

阿拂在喜帕下,亦是盈盈拜倒。

礼成,送入洞房。

新房里,红烛高燃,暖意融融。

陆珩拿着喜秤,手指竟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挑开了那方鲜红的盖头。

烛光下,新娘抬眸,容颜绝世,双颊绯红,眼波流转间,带着羞涩,更带着无尽的情意与信赖。

四目相对,万千言语,皆在不言中。

“夫人。”陆珩嗓音低哑,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缱绻。

“夫君。”阿拂轻声回应,这两个字在她唇齿间滚过,带着蜜糖般的甜意。

合卺酒下肚,辛辣中带着甘醇,如同他们交织的过往与未来。

红帐落下,掩住一室春光。窗外月色皎洁,见证着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圆满。

番外二:珠胎暗结,硬汉忧喜

婚后生活,蜜里调油。

陆珩虽仍是那个令朝野侧目的锦衣卫都指挥使,但在府中,对着阿拂,却收敛了所有锋芒,体贴入微,甚至偶尔会流露出与他冷硬外表截然不同的、近乎笨拙的温柔。

阿拂将陆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昔日带着血雨腥风的府邸,如今充满了烟火气息与温馨。她不再是需要被庇护的娇花,而是能与陆珩并肩而立的乔木,是他心灵的港湾。

婚后半年余,阿拂开始食欲不振,时常困倦。

陆珩起初以为是劳累,勒令她好生休息,汤水补品不断。直到某日,请来的太医诊脉后,笑着拱手道贺:“恭喜指挥使大人,夫人这是喜脉!已近两月了!”

喜脉?!

陆珩当场愣住,素来沉稳冷峻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呆滞的表情。他看看太医,又看看榻上同样惊讶随即面露羞喜的阿拂,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心神,让他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当真?”他几乎是屏住呼吸问道。

“千真万确!脉象流利有力,夫人与胎儿皆安。”太医笑着确认。

陆珩猛地攥紧了拳头,又强迫自己松开,生怕惊扰了什么。他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握住阿拂的手,力道轻柔得仿佛在触碰稀世珍宝。那双惯于执刀握剑、染血无数的手,此刻竟有些颤抖。

“娇娇……”他唤着她的乳名,声音嘶哑,眼底是翻涌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激动与不敢置信。

阿拂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又甜又暖,反手握住他微颤的大手,柔声道:“我们要有孩儿了。”

确认了消息,陆珩陷入了两种极端情绪的交织中。

一方面,是初为人父的巨大喜悦。他会盯着阿拂尚未显怀的小腹看得出神,会在深夜忍不住将手轻轻覆上去,感受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命脉动,然后傻笑。他开始亲自翻阅医书(尽管看不太懂),询问有经验的嬷嬷,事无巨细地关注阿拂的饮食起居,紧张程度堪比处理朝廷大案。

另一方面,是深切的担忧。他亲眼见过女子生产的凶险,一想到阿拂那般娇软的身子要承受如此大的苦楚,他便心如刀绞,坐立难安。尤其是当太医提及“双脉”之象,可能怀有双生胎时,陆珩的担忧更是达到了顶点。

“会不会很辛苦?风险是不是更大?”他皱着眉,一遍遍追问太医和稳婆,得到的安抚也无法完全消除他眉宇间的褶皱。

他甚至开始暗中加强府中护卫,清查所有接近阿拂的仆役,将一切可能的风险扼杀在摇篮里。那段时间,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们都觉得自家大人越发阴沉难测,却不知这源头,竟是来自指挥使夫人腹中的两块“小肉团”。

阿拂看着他如临大敌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别担心,”她抚平他紧蹙的眉头,“我和孩儿都会好好的。”

陆珩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闷闷的:“嗯。”

番外三:龙凤呈祥,和美如愿

怀胎十月,虽有辛苦,但在陆珩近乎偏执的精心呵护下,阿拂倒也平安顺遂。

临盆那日,陆珩直接告假,守在产房外。听着里面传来的压抑痛呼声,他面色铁青,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血痕。周显和一干心腹守在远处,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觉得指挥使大人周身散发的低气压,比面对千军万马时还要可怕。

时间一点点流逝,对陆珩而言如同凌迟。

终于,在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后不久,又一声同样洪亮的哭声紧接着响起!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夫人诞下了一位公子和一位千金!龙凤呈祥,母子平安!”稳婆欢喜万分地出来报喜。

龙凤胎!

陆珩悬着的心猛地落下,巨大的喜悦冲垮了所有的紧张,他竟觉得腿有些发软。他甚至来不及细问,一把推开产房的门(被嬷嬷拦了一下,只允他进入外间),隔着屏风急声问道:“娇娇!你怎么样?”

里面传来阿拂虚弱却带着笑意的声音:“我没事……夫君,看看我们的孩儿……”

奶娘将两个包裹好的襁褓抱了出来。

陆珩小心翼翼地上前,几乎是屏住呼吸,看向那两张红彤彤、皱巴巴的小脸。这就是他和娇娇的骨血,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是历经风雨后,上天赐予的最珍贵的礼物。

他伸出粗粝的手指,极轻极轻地碰了碰女儿的小脸蛋,又看了看儿子挥舞的小拳头,一种从未有过的、柔软而磅礴的情感瞬间充盈了他的胸腔。

他走进内间(此时已收拾妥当),来到床边。阿拂脸色苍白,汗湿的头发贴在颊边,却带着一种母性的柔光,美得惊心动魄。

陆珩俯身,握住她的手,在她额间落下郑重而温柔的一吻。

“辛苦了,夫人。”千言万语,化作这一句。

阿拂笑着摇摇头,目光投向旁边的两个孩子,满是幸福。

尾声:岁月静好,一世长安

陆府因添了一对龙凤胎,愈发显得生机勃勃。

哥哥取名陆承渊,承沈渊之志,愿其光明磊落,承继家国;妹妹取名陆念娇,念其母之辛,愿其娇宠一生,平安喜乐。

陆珩成了名副其实的“女儿奴”。在外是冷面阎王,回家对着粉雕玉琢、咿呀学语的女儿,却是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恨不得将星星月亮都摘给她。小念娇似乎也格外亲近父亲,一见陆珩便张开小手要抱抱,笑得见牙不见眼。

而对儿子承渊,陆珩则严格许多,自幼便教导他武艺筋骨,明事理,担责任,颇有严父风范。小承渊性子沉静,眉眼像极了阿拂,学武却极有天赋,偶尔被父亲训斥,也不哭闹,只是抿着小嘴更加努力。

阿拂看着他们父子三人互动,时常忍俊不禁。她悉心教养儿女,将沈氏门风与陆珩的坚韧融汇其中。闲暇时,她也会与陆珩对弈、赏花,或是一同教导孩儿。

又是一个春日午后,阳光暖融。

庭院中,梨花似雪。

陆珩抱着刚学会走路、跌跌撞撞扑向他怀里的念娇,阿拂牵着已经能稳稳扎马步的承渊,站在一旁,笑靥如花。

“爹爹,飞飞!”念娇奶声奶气地要求。

陆珩立刻将她高高举起,引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承渊则仰头看着母亲,认真地问:“娘亲,爹爹说,男子汉要保护家人。我以后会保护娘亲和妹妹的。”

阿拂心中一暖,蹲下身,抚摸着儿子的头:“好,渊儿真棒。”

陆珩放下女儿,走到妻儿身边,将阿拂和两个孩子一同揽入怀中。

岁月静好,一世长安。

昔日撩人糙汉与娇软千金的爱恨情仇,早已化作细水长流的深情与血脉相连的羁绊。

他们携手走过了最黑暗的岁月,也必将共同拥有最明媚的未来。

(全书完)


更新时间:2025-11-06 02:2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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