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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章节

第一章:王府秋深,少年心事

光绪三十四年(1908 年),秋。

北京的秋天,总是带着一股清冽而庄重的气息。碧蓝的天空高旷悠远,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朱红的宫墙和金黄的琉璃瓦上,反射出令人目眩的光芒。然而,这光芒似乎也难以驱散弥漫在这座古都深处的一丝惶惑与沉郁。

西城,一条僻静的胡同深处,坐落着一座规制不小的府邸。朱漆大门虽已略显斑驳,但门楣上悬挂的匾额和门前那对昂首挺胸的石狮子,依然昭示着主人不同寻常的身份 —— 镇国公府。

此刻,国公府内,正厅 “承荫堂” 里,气氛却有些沉闷。

上首的紫檀木太师椅上,坐着一位年近六旬的老者,正是现任镇国公,爱新觉罗・景安的父亲,爱新觉罗・载旸。载旸身着一件深青色的团花马褂,面容清癯,眉宇间带着几分久居上位的威严,也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他面前的八仙桌上,放着一碗刚沏好的碧螺春,热气袅袅,却驱不散他脸上的阴霾。

下首,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衫的少年垂手而立,正是他的长子,爱新觉罗・景安。

景安时年十七,身材已经长得高大挺拔,远超同龄人。他眉目疏朗,鼻梁高挺,一双眼睛尤其明亮,此刻却微微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身上既有满族贵胄与生俱来的那种从容气度,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挺拔与锐气。

“…… 所以,宫里的意思,是让咱们家也‘意思意思’?” 载旸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打破了厅内的寂静。他指的是近来朝野上下盛传的,为当今圣上和太后 “万寿” 筹备庆典的事宜。

旁边侍立的管家福安低声应道:“回老爷,是内务府的赵总管派人来说的,话里话外,总是那个意思。如今各处王府、部院,谁不都在忙着凑份子呢。”

载旸冷哼一声,端起茶碗,用茶盖拨了拨浮叶,却没有喝,只是望着碗中沉浮的茶叶,像是在看这变幻莫测的时局:“凑份子?说得轻巧!如今这国库,早就空得能跑耗子了,还变着法儿地刮钱。皇上身子骨不好,太后她老人家…… 唉,这底下的人,就知道借着由头盘剥。”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儿子:“景安,你怎么看?”

景安闻声,抬起头,清澈的目光与父亲相遇。他略一思索,沉稳地答道:“阿玛,朝廷的规矩,咱们家自然不能落于人后。只是,如今外面的风声也不太好,南边…… 闹得挺凶。这时候大张旗鼓地办庆典,会不会……”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载旸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个儿子自小就比别的宗室子弟显得更沉静,也更有主见。他放下茶碗,叹了口气:“你说得没错。这世道,怕是要变了。光绪爷病体沉疴,太后她老人家也…… 唉,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他没有明说,但父子俩都明白,这偌大的江山,似乎正站在一个风雨飘摇的十字路口。

“阿玛,” 景安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冲劲,“依儿子看,光守着祖宗的这点基业,怕是不行了。如今西洋各国,东洋日本,哪个不是船坚炮利?咱们大清,要是再不变通,怕是……”

“住口!” 载旸脸色一沉,打断了儿子的话,“什么西洋东洋,什么船坚炮利?祖宗的基业,列祖列宗的规矩,能说变就变吗?你最近是不是又看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新书,听了那些留洋回来的人瞎白话?”

景安被父亲呵斥,却没有退缩,只是语气更加恭谨:“儿子不敢。只是儿子觉得,咱们不能一味守旧。就像练兵,如今的新军,用的是洋枪洋炮,练的是洋操,确实比咱们以前的八旗兵、绿营兵厉害。儿子…… 儿子想去学学。”

“学练兵?” 载旸眉头皱得更紧,“你是镇国公府的长子,将来是要袭爵的,怎么能去学那些丘八的营生?成何体统!我们爱新觉罗的子孙,就算要习武,那也是弓马骑射,是为了保家卫国,不是去跟那些大头兵混在一起!”

在载旸这一代的宗室眼中,从军虽然也是正途,但那更多是指担任高级将领,而非深入基层去学习所谓的 “新军操练”,那在他们看来,多少有些掉价,有失贵族体统。

景安知道父亲的想法,他耐心解释道:“阿玛,时代不同了。弓马骑射固然重要,但在洋枪洋炮面前,用处已经不大了。儿子不是想去当大头兵,是想去学真正能强国强军的本事。现在朝廷不是也在办武备学堂吗?儿子想去考一考,将来也好为朝廷效力,为咱们家争光。”

他的话语中,既有对新事物的向往,也有着一份属于贵族子弟的责任感。他看到了清朝的积弊,也感受到了来自外部的压力,少年人的心中,正涌动着一股不甘于沉沦、想要有所作为的热血。

载旸看着儿子年轻而坚定的脸庞,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又叹了口气。他知道儿子说的有道理,如今这世道,光靠着祖宗的余荫和那套旧规矩,确实难以为继。只是,要让他这个守旧的老派宗室,一下子接受儿子去学 “洋玩意儿”,去和那些他眼中粗鄙的军人打交道,终究是有些难以释怀。

“此事…… 容我再想想。” 载旸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好好读你的书,别整天想这些有的没的。”

“是,阿玛。” 景安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退出了承荫堂。

走出正厅,秋日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带来一丝暖意。他抬头望了望天空,几只鸽子带着清脆的哨音从头顶掠过,飞向远处那片巍峨的宫城。

宫城依旧壮丽,但景安心中却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无声地崩塌。他握紧了拳头,眼神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他不想做一个躺在祖宗功劳簿上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他渴望力量,渴望改变,渴望在这即将到来的乱世中,为自己,为家族,闯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武备学堂,或者更远的东洋日本…… 那里,或许就是他梦想开始的地方。

秋风穿过庭院,吹动了他的长衫衣角,也仿佛吹动了一个时代的序幕。属于爱新觉罗・景安的故事,就在这王府秋深的时节,悄然拉开了第一页。

第二章:青衿之志,武备初探

景安回到自己的院落 “静尘斋” 时,心头那股因父亲呵斥而暂歇的热望,又重新燃烧起来。他没有回房,而是径直走向后院那间被他改作 “书房” 的小屋。说是书房,里面却没多少经史子集,更多的是一摞摞关于兵事、地理和西洋各国概况的书籍,甚至还有几本用日文撰写的小册子 —— 那是他托一位在日本公使馆当差的远房亲戚弄来的。

他随手拿起一本《兵学新说》,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望着窗外那棵枝叶渐黄的老槐树。父亲的反对在他意料之中,宗室子弟投身行伍,尤其是学习 “西法练兵”,在老一辈眼中,无异于自降身份。但景安清楚,这是大势所趋。自甲午惨败、庚子之变以来,朝廷痛定思痛,推行新政,编练新军已是国策。袁世凯在小站编练的新军,以及张之洞在湖北编练的自强军,早已成为朝野瞩目的焦点。那些穿着笔挺军服、扛着新式步枪的士兵,与街头懒散的八旗兵、绿营兵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

“少爷,您回来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景安回头,见是自己的贴身小厮,名叫顺儿,比他小两岁,是府里家生子,自小跟着他。顺儿手里端着一个铜盆,里面是刚绞好的热手巾。

“嗯。” 景安应了一声,接过手巾擦了擦脸,凉意稍减,脑子却更清醒了。“顺儿,你说,我想进武备学堂,真的就那么难吗?”

顺儿愣了一下,他知道少爷这阵子总念叨这事,小心翼翼地说:“少爷,老爷他…… 也是为您好。那武备学堂,听说都是些粗人去的地方,天天风吹日晒,还要操练,哪像咱们府里舒服。”

“舒服?” 景安放下手巾,眼神锐利起来,“顺儿,你看看外面,这世道还能让咱们舒服多久?要是连保家卫国的本事都没有,将来拿什么守住这国公府?拿什么对得起祖宗?”

顺儿被他说得低下头,不敢作声。

景安叹了口气,知道跟小厮说这些太深了。他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提起笔,却没有写字,只是盯着砚台里的墨汁出神。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父亲改变主意的理由。

接下来的几天,景安没有再去烦父亲,而是像往常一样,去宗学上课。宗学里教的依旧是四书五经、满汉文字和骑射。课堂上,先生摇头晃脑地讲解着圣贤之道,同学们则或昏昏欲睡,或偷偷传阅着市井小报。只有景安,虽然坐在那里,心思却早已飞到了军营,飞到了那些钢铁与热血交织的场景中。

一次骑射课,景安表现得格外出色。他骑术精湛,箭法也准,几箭都中了靶心,引来同学们一阵喝彩。负责教习的一位老侍卫,曾在神机营待过,拍着景安的肩膀赞道:“好小子!有你祖上的风范!要是生在乾隆朝,凭你这身手,早就入侍卫处了!”

景安笑了笑,却接口道:“王师傅,如今都什么年代了,光靠弓马骑射,怕是不够了。您看那新军里的洋枪洋炮,一炮下去,可比咱们这弓箭厉害多了。”

老侍卫脸色一沉,不悦道:“胡说!我大清以骑射立国,这是祖宗的根本,怎么能比那些西洋的奇技淫巧?”

景安没有争辩,只是在心里暗道:立国根本固然重要,但也要看是否跟得上时代。若是一味守旧,终究会被时代抛弃。

下了课,景安骑着马,没有立刻回府,而是绕道去了城南的琉璃厂。他听说那里有一家新开的书局,卖一些市面上少见的 “新学” 书籍。他希望能找到一些更有说服力的东西,来说服父亲。

在书局里,景安果然找到了不少好东西。他买了几本关于德国、日本军事制度的译著,还有一本详细介绍北洋武备学堂章程和课程的小册子。捧着这些书,他感觉像是握住了打开新世界大门的钥匙。

回到府中,已是掌灯时分。景安刚进院门,就见顺儿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少爷,您可回来了!老爷叫您呢,在承荫堂,好像…… 好像挺着急的。”

景安心中一紧,不知道父亲这么晚叫他所为何事。他赶紧把书交给顺儿藏好,整理了一下衣袍,快步走向承荫堂。

承荫堂内,灯火通明。除了父亲载旸,还坐着一位他意想不到的人 —— 他的母亲,瓜尔佳氏。瓜尔佳氏出身名门,性情温婉,却颇有见识,平日里不大过问政事,但在家族事务上,却很有分量。

“阿玛,额娘。” 景安上前请安。

载旸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脸色比前几日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严肃:“景安,今天叫你过来,是有件事跟你商量。”

景安心中一动,坐了下来,恭敬地听着。

瓜尔佳氏先开口了,她声音柔和:“安儿,你想进武备学堂的事,我跟你阿玛说了。你阿玛他…… 也不是完全不同意,只是担心你吃不了那个苦,也担心咱们宗室的脸面……”

载旸接过话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我今天去见了肃王爷,跟他聊起了这事。肃王爷倒是说了句话,让我有些想法。他说,如今朝廷编练新军,正是用人之际,咱们宗室子弟,也该有人去军中历练,将来也好为朝廷分忧,为咱们宗室挣个前程。”

景安心中一喜,连忙说道:“阿玛,肃王爷说得对!儿子就是这么想的!如今国家危难,正是我辈男儿报国之时。去武备学堂,不是去吃苦,是去学本事,学那能强国强军的本事!将来若能在新军里有所作为,不仅是为朝廷效力,也是为咱们家增光添彩啊!”

他看到父亲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动摇,连忙继续说道:“阿玛,儿子知道您担心什么。但您看,那袁世凯袁大人,不就是靠着编练新军起来的吗?还有那段祺瑞、冯国璋,哪个不是武备学堂出身?咱们宗室子弟,论才智,未必就比他们差。儿子愿意去闯一闯,就算吃些苦,也心甘情愿!”

载旸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太师椅的扶手。他看着儿子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渴望与坚定,又想起肃王爷的话,以及如今朝廷的局势,心中的天平终于开始倾斜。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终究不是池中之物,强留在府里读死书,恐怕真的会埋没了他。

“好,” 载旸终于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决断,“既然你有这个志向,我也不拦你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进了武备学堂,就不能再摆你这国公府少爷的架子,一切都要从头做起,吃得了苦,受得住累,不许半途而废!”

“是!儿子遵命!绝不辜负阿玛和额娘的期望!” 景安激动地站起身,向父亲和母亲深深鞠了一躬,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瓜尔佳氏看着儿子兴奋的样子,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叮嘱道:“安儿,到了外面,凡事要小心,多听多看多学,别惹是生非。缺什么少什么,就派人回府来说。”

“是,额娘,儿子记下了。”

得到父亲的首肯,景安只觉得浑身轻松,仿佛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

几天后,在父亲的安排下,景安凭借着镇国公府的背景和自身的一些准备,顺利通过了北洋武备学堂的初步考核。虽然因为宗室身份,他没有像普通学生那样从最基础的兵目学堂开始,而是进入了更高一级的速成科,但他明白,这只是一个起点。

离开国公府的那天,秋意更浓了。景安穿着一身崭新的青布长衫,没有带太多行李,只带了那几本从琉璃厂买来的书。顺儿本来想跟着去伺候,被他拦住了:“我是去求学,不是去享福,带个小厮像什么样子。你留在府里,帮我照顾好阿玛和额娘。”

顺儿眼圈红红地答应了。

载旸和瓜尔佳氏一直把他送到府门口。载旸看着儿子挺拔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只说了一句:“到了那边,好好干。”

景安回头,对着父母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毅然转身上马。

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渐渐远去。

望着儿子消失在胡同尽头的身影,瓜尔佳氏忍不住擦了擦眼角。载旸则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知是忧虑,还是期待。

此刻的景安,骑在马上,迎着微凉的秋风,心中充满了憧憬与豪情。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将是怎样的风雨与磨砺。他只知道,他已经迈出了走向那个波澜壮阔、却也残酷无比的时代的第一步。

北洋武备学堂的校门,正在向他敞开。而属于爱新觉罗・景安的军旅生涯,也即将正式拉开帷幕。在那里,他将遇到怎样的人,经历怎样的事?他的青衿之志,又将在怎样的铁与血中,得到淬炼?

一切,都还是未知。但少年心中的火焰,已经熊熊燃烧。

第三章:武备熔炉,锋芒初露

北洋武备学堂位于天津附近的小站,远离京城的繁华与喧嚣,四周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农田和荒野。当景安骑着马,跟着前来接引的校工踏入这片地界时,首先感受到的便是一股与京城截然不同的气息 —— 粗粝、硬朗,带着泥土和汗水的味道。

学堂的校舍是一排排整齐的青砖瓦房,没有王府的雕梁画栋,只有简洁的线条和实用的布局。操场上,身着灰布军装的学生们正在进行队列训练,口号声整齐划一,回荡在空旷的场地之上。那些学生们大多面色黝黑,眼神坚毅,与景安身上那股尚未完全褪去的贵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景安的到来,在速成科的学生中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镇国公府的少爷” 这个头衔,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有人好奇地打量着他,有人露出不屑的神色,觉得这位金枝玉叶怕是吃不了军营的苦,不过是来镀个金罢了,更有人带着审视和挑战的目光。

负责接待新生的是一位姓王的教官,身材魁梧,满脸横肉,说话带着浓重的山东口音,嗓门洪亮如钟:“爱新觉罗・景安?嗯,档案我看过了。从今天起,这里没有什么镇国公少爷,只有学生景安!听明白了吗?”

景安微微皱眉,这种直呼其名,甚至省略姓氏的称呼方式,在京城是不可想象的。但他很快压下了心中的不适,立正站好,朗声应道:“听明白了,教官!”

“大声点!” 王教官瞪起眼睛。

“听明白了,教官!” 景安提高了音量,声音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底气。

王教官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虽然面色白净,衣着也比其他学生整洁,但身姿挺拔,眼神不卑不亢,倒也不像个纯粹的草包,便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冷冷道:“跟我来,带你去宿舍。记住,在这里,军令如山,规矩就是天!要是受不了,趁早滚蛋,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景安默默跟在王教官身后,走进了一间简陋的宿舍。里面摆放着八张上下铺的木床,已经住了七个人。看到新室友进来,几个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脸上有颗黑痣的学生,上下打量着景安,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哟,这是谁啊?穿得跟个戏台上的少爷似的,是来咱们这武备学堂体验生活的吗?”

旁边一个戴眼镜、显得文质彬彬的学生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道:“黑子,少说两句。”

被叫做黑子的学生却不买账,反而上前一步,逼近景安:“怎么?我说错了?看你这细皮嫩肉的,能扛得起枪?能跑得动操?别到时候哭着喊着要回你那国公府找奶妈去!”

宿舍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景安看着眼前这个充满敌意的同学,心中怒火微升,但他知道,这是他进入学堂的第一个挑战。如果在这里示弱,以后恐怕难以立足。

他没有动怒,反而微微一笑,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锐利:“这位同学,我叫景安,是来学本事的,不是来跟人拌嘴的。能不能扛枪,能不能跑操,咱们训练场、靶场上见真章。如果只是嘴上厉害,那才是真的丢人现眼。”

他的话不软不硬,既没有仗着身份压人,也没有丝毫退缩,反而带着一股自信和锋芒。黑子被他看得一怔,没想到这个看似文弱的少爷居然如此强硬,一时竟有些语塞。

“好了好了,都是同学,刚来就别闹了。” 那个戴眼镜的学生打圆场道,“我叫李书同,直隶河间人。这位是张黑子,山东曹州人。以后大家就是同袍了,要互相照应。” 他又转向景安,客气地说:“景安同学,我叫李书同,以后请多指教。”

景安对李书同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没有再理会张黑子,而是走到靠窗的一个空床位,开始整理自己简单的行李。

接下来的日子,对景安来说,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磨砺。

每天天不亮,号角声就会撕裂寂静的夜空。景安和其他学生一样,以最快的速度起床、穿衣、洗漱,然后赶到操场上集合。晨跑、队列训练、器械体操,每一项都充满了强度。对于从小养尊处优的景安来说,最初的几天,浑身肌肉都像是散了架一样,酸痛难忍。晚上躺在床上,骨头缝里都透着累。

张黑子果然没少给他 “找别扭”,训练时故意撞他,队列里故意踩他的脚,甚至在宿舍里指桑骂槐。景安都一一忍了下来,他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要用实力说话。

他凭借着良好的身体素质和不服输的劲头,咬牙坚持着。他发现,自己在骑术和箭术上的底子,对一些军事训练项目很有帮助。尤其是在马术训练中,他驾驭军马的娴熟技巧,让不少同学和教官都刮目相看。

在课堂上,景安展现出了惊人的学习能力。兵学理论、战略战术、兵器知识、地形学…… 这些对其他学生来说晦涩难懂的内容,他却能很快理解并掌握。他尤其对日本和德国的军事制度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常常在课后查阅资料,与李书同等人讨论。

李书同是个饱读诗书的秀才,因痛感国家积弱才投笔从戎,他对景安的才学和见识颇为佩服,两人渐渐成了朋友。而张黑子虽然依旧对景安的贵族身份耿耿于怀,但看到他训练从不偷懒,成绩也越来越好,尤其是在一次野外战术演习中,景安作为小组组长,冷静指挥,巧妙地完成了任务,让他也不得不暗自佩服。

一次实弹射击训练,使用的是新式的毛瑟步枪。很多学生都是第一次接触,难免紧张,成绩参差不齐。轮到景安时,他深吸一口气,按照教官所教的要领,卧倒、据枪、瞄准、击发…… 动作一气呵成。

“砰!砰!砰!” 三声枪响过后,报靶员举旗示意:“三环!七环!九环!”

虽然第一枪有些紧张,只打了三环,但后两枪却越打越好,尤其是最后一枪,几乎接近满环。这个成绩,在新手当中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

“好!” 旁边的王教官忍不住喊了一声,看向景安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赞许,“景安,不错啊!有底子!”

张黑子站在一旁,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只是哼了一声,转身去装子弹了,但眼神里的敌意,显然淡了许多。

景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心中涌起一股成就感。他知道,自己正在一点点赢得别人的尊重,也正在一点点融入这个铁血的集体。

然而,就在他以为可以专注于学业和训练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武备学堂。

那是一个傍晚,景安刚结束一天的训练,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回宿舍,就看到王教官在门口等着他,脸色有些古怪:“景安,跟我来,校长要见你。”

景安心中一凛,校长?北洋武备学堂的总办,如今正是袁世凯的心腹干将,段祺瑞。段总办怎么会突然召见他?

带着疑惑,景安跟着王教官来到了总办的办公室。办公室里,除了段祺瑞,还坐着一个人。当景安看清那人的脸时,不由得吃了一惊。

那人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肩章上的金星闪闪发光,面容威严,眼神锐利,正是他在京城时曾见过几面的 —— 袁世凯。

袁世凯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和段总办一起召见他?

景安定了定神,上前一步,按照军中的礼节,向两人敬礼:“学生景安,参见段总办!参见袁大人!”

段祺瑞微微颔首,没有说话。袁世凯则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走到景安面前,上下打量着他,就像在看一件有趣的艺术品。

“爱新觉罗・景安…… 镇国公府的好苗子啊。” 袁世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威压,“听说你在学堂里表现不错?”

景安心中一紧,不知道这位权倾朝野的 “袁宫保” 找他到底所为何事。他恭敬地回答:“回袁大人,学生不敢当,只是尽力而为。”

袁世凯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尽力而为就好,尽力而为就好。年轻人,有志向是好事。好好学,将来这大清的天下,还需要你们这些年轻人来支撑啊。”

他的话语中,似乎蕴含着某种深意。景安隐隐感觉到,自己这棵刚刚在武备学堂扎根的幼苗,似乎已经被卷入了更深层次的政治漩涡之中。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远处传来学生们晚点名的声音。景安站在袁世凯和段祺瑞面前,心中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北洋武备学堂,不仅仅是一个学习军事的地方,更是一个孕育未来风云人物的熔炉。而他的命运,或许从这一刻起,就已经和眼前这个野心勃勃的男人,以及他所代表的势力,悄然联系在了一起。

他的路,才刚刚开始。而前方的黑暗中,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机遇与挑战?景安的心中,既有兴奋,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忐忑。

第四章:风云初动,武昌枪响

袁世凯的突然召见,像一颗投入景安心湖的石子,荡漾开层层涟漪。他虽不完全明白这位手握北洋兵权的巨头召见自己的深意,但也隐约察觉到,自己的宗室身份在这新旧交替的乱世中,似乎拥有了某种特殊的 “价值”。段祺瑞在一旁虽少言,但那审视的目光,也让景安感到一丝无形的压力。

“袁大人谬赞了,学生定当不负期望。” 景安垂下眼睑,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在这两位官场老手面前,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袁世凯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好!有你这话就好。好好跟着段总办学本事,将来少不了你的用武之地。” 说罢,他便与段祺瑞低声商议起军务,似乎将景安晾在一旁。景安也识趣,垂手侍立,默不作声地听着只言片语 —— 无非是新军编练的进度、武器调配、以及对南方 “乱党” 动向的研判。

直到袁世凯离去,段祺瑞才看向景安,语气平淡却带着命令:“景安,你家世特殊,更要谨言慎行。袁宫保看重你,是你的机会,也是考验。以后多用心,别辜负了这份期许。”

“是,学生明白。” 景安躬身应诺。走出总办办公室,夜风吹在脸上,他才惊觉后背已渗出薄汗。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已被纳入了袁世凯的视线,这究竟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自那以后,景安在学堂的日子并未有明显变化,但他能感觉到,王教官等人对他的态度微妙了许多,少了几分粗粝,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 “关照”。张黑子看他的眼神也更加复杂,敌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与好奇的打量。唯有李书同,依旧与他坦诚相交,两人常于夜深人静时,在宿舍角落借着昏黄的油灯,探讨兵书战策,也偶尔谈及国事。

“景安,你有没有觉得,这世道越来越不对劲了?” 一日夜里,李书同翻看着一本从校外偷偷带进来的《民报》,眉头紧锁,“南方的革命党闹得越来越凶,报纸上都说,‘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是大势所趋……”

景安心中一震,他自然知道这些激进的言论。作为爱新觉罗的子孙,听到 “驱除鞑虏” 四字,本能地感到刺痛。但他也目睹了清廷的腐败、列强的欺凌,心中并非没有波澜。他沉默片刻,低声道:“书同,慎言。这些话在学堂里说,可是掉脑袋的罪名。”

李书同苦笑一声:“我知道。可眼看着国家积贫积弱,列强环伺,朝廷却依旧醉生梦死…… 我有时候真不知道,我们学这些兵术,将来是为了保卫谁?”

景安无言以对。他想起父亲那代人对清廷的愚忠,也想起袁世凯那深不可测的野心,更想起自己心中那份渴望强国强军的热血。这三者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时间在紧张的训练与学习中飞速流逝。转眼到了宣统三年(1911 年)的夏天。这一年的夏天格外闷热,仿佛预示着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酝酿。学堂里的气氛也变得有些微妙,学生们私下里议论纷纷,话题总是离不开南方的局势。据说,四川的保路运动闹得沸反盈天,朝廷派湖北新军入川镇压,武汉防务空虚。

八月十九日(公历 10 月 10 日),一个普通的星期五。景安所在的速成科正在进行野外战术综合演练。烈日当空,黄土飞扬,学生们背着沉重的装备,在教官的呵斥声中摸爬滚打。景安作为指挥小组的一员,正与李书同等人研判地图,规划进攻路线。

突然,一名传令兵气喘吁吁地骑马奔来,在王教官面前勒住缰绳,大声报告:“紧急消息!武汉…… 武汉出事了!新军兵变,攻占了武昌城!”

“什么?!” 王教官脸色骤变,一把抢过传令兵手中的纸条。周围的学生们也都停下了动作,惊愕地望向这边。

“兵变?”“武昌被攻占了?”“是革命党干的吗?” 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涌起,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与不安。

景安只觉得脑袋 “嗡” 的一声,手中的地图差点掉在地上。武昌…… 兵变…… 这两个词像惊雷一样在他脑海中炸响。他想起李书同之前的忧虑,想起南方愈演愈烈的革命思潮,却从未想过,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烈。

王教官看完纸条,脸色铁青,厉声喝道:“都愣着干什么?!演练暂停,全体集合,回营待命!”

号角声急促地响起,打破了野外的宁静。学生们匆忙集合,队列中弥漫着紧张与骚动的气息。景安站在队列里,心脏狂跳不止。他看到李书同脸色苍白,嘴唇紧抿;张黑子则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回到学堂,整个小站都已陷入一种临战的状态。荷枪实弹的卫兵增加了一倍,总办处更是灯火通明,电报机的 “滴滴” 声不绝于耳。关于武昌起义的消息,像插上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武备学堂。

“听说了吗?是湖北新军第八镇和第二十一混成协的官兵干的,领头的好像是个叫孙武的革命党!”

“不止呢,听说湖广总督瑞澂吓得从城墙上爬下水道跑了!”

“朝廷肯定要派兵镇压,咱们北洋军怕是要南下了……”

学生们聚集在宿舍里,压低声音,兴奋而又恐惧地议论着。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革命的风暴已经来临,而他们,这些未来的军人,很可能马上就要被卷入这场风暴的中心。

“景安,你说…… 这事儿会怎么样?” 李书同坐在床沿,双手紧握,眼中充满了迷茫,“朝廷能镇压下去吗?”

景安背对着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场大仗,怕是免不了了。”

他的心中,此刻是前所未有的复杂。作为清朝宗室,他理应为朝廷分忧,镇压 “叛乱”;但另一方面,他也看到了清廷的腐朽无能,看到了民心所向的趋势。更重要的是,袁世凯的态度将至关重要。这位手握北洋六镇精锐的巨头,会如何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深夜,景安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他翻身坐起,只见王教官带着几个卫兵,打着手电筒走进宿舍,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景安身上。

“景安,跟我们走,段总办有令。” 王教官的语气严肃,不带一丝感情。

景安心中一紧,迅速穿好衣服,跟着王教官走出宿舍。夜色深沉,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火药味。总办办公室的灯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推开门,景安看到段祺瑞正站在地图前,眉头紧锁,旁边还站着几位学堂的高级教官。看到景安进来,段祺瑞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景安,武昌事发,天下震动。袁宫保已被朝廷起复,即将南下督师。你是宗室子弟,又在武备学堂表现优异,袁宫保…… 点名要你随他的幕僚团南下。”

“什么?” 景安大吃一惊。随袁世凯南下?去镇压武昌起义?

段祺瑞看着他震惊的表情,沉声道:“这是命令,也是你的机会。记住你的身份,也记住你在学堂所学。到了前线,一切听袁宫保的将令,不要乱说话,不要乱表态。能做到吗?”

景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命令。无论他内心作何感想,此刻他的身份,他的处境,都决定了他必须踏上这条南下的路。

“学生…… 遵命。” 他沉声应道,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走出总办办公室,东方已泛起鱼肚白。景安抬头望去,只见一队队北洋新军正在整装待发,军靴踏地的声音整齐而沉重,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即将离开这座磨砺了他几年的武备学堂,奔赴真正的战场。那里有血,有火,有生与死的考验,更有他无法预知的命运。

作为爱新觉罗的子孙,他将如何面对这场旨在推翻他祖先基业的革命?作为袁世凯麾下的一名低级军官,他又将在这场决定中国命运的大动荡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晨风带着凉意吹拂在脸上,景安握紧了拳头。前路漫漫,吉凶未卜,但他知道,属于他的战争,已经开始了。而武昌城头那声枪响,不仅惊醒了沉睡的清廷,也彻底改变了他,以及无数像他一样的年轻人的命运。

第五章:阳夏烽烟,宗室歧路

北上的专列在黎明前的薄雾中发出沉重的轰鸣,车轮碾过铁轨的每一声震动,都像敲在景安心上。他坐在一节二等车厢的角落,身边堆满了文件箱,对面坐着袁世凯的一名年轻幕僚,正低头翻阅着电报稿,偶尔抬眼时,目光中带着审视。

这不是景安第一次坐火车,但此刻的心境却与往日截然不同。车窗外,华北平原的秋色正浓,田野里是收割后的萧瑟,村庄笼罩在淡淡的炊烟里,一切看似平静,却不知在这平静之下,一场决定王朝命运的风暴已在南方燃起。

“景安兄,” 对面的幕僚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此番南下,可是袁宫保亲自点将。宫保大人惜才,你要好生把握机会。” 此人姓陈,名毅,字士可,虽与景安年纪相仿,却已在袁幕中颇得信任。

景安微微颔首,语气谦逊:“陈某谬赞了。学生初出茅庐,不过是来前线历练,为宫保大人分忧罢了。” 他刻意淡化自己的宗室身份,在这北洋军的核心圈层里,过多提及 “爱新觉罗” 并非明智之举。

陈毅笑了笑,不再多言,只是将一份刚译好的电报递给景安:“看看吧,这是前线最新战报。荫昌大人指挥的第一军在孝感受阻,冯国璋将军的第二军正在加速南下,宫保大人的意思,是要在汉口先稳住阵脚。”

景安接过电报,目光落在 “武昌革命军”、“黄兴”、“民军士气旺盛” 等字眼上,心头又是一沉。他曾在武备学堂的地图上无数次推演武汉三镇的防务,深知此地乃九省通衢,一旦失守,清廷半壁江山堪忧。

火车抵达信阳时,袁世凯的主力幕僚团在此换乘马车,继续南下。景安骑马跟在队伍中,看着前方袁世凯那顶八抬大轿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心中思绪万千。这位 “宫保大人” 在被摄政王载沣罢黜回乡 “养病” 数年后,终因武昌事变而东山再起,此刻手握北洋六镇精锐,俨然已是清廷的 “救命稻草”。但景安隐隐觉得,袁世凯的野心绝不止于 “勤王”。

抵达汉口外围时,已是十月底。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远处的天空被炮火映得通红。北洋军的先头部队已经与革命军在汉口展开激烈巷战。景安随袁世凯的指挥部设在刘家庙附近一处临时征用的祠堂里,透过祠堂的窗户,能清晰地听到前方传来的密集枪声和炮弹的呼啸。

“报 ——!冯军门急电!” 一名传令兵冲进祠堂,跪地呈上电报。

袁世凯接过电报,匆匆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冷笑,将电报递给身旁的段祺瑞:“芝泉,看看吧,华甫(冯国璋字)倒是打得勇猛,火烧汉口,倒是破了民军的街巷防御。”

段祺瑞看完电报,沉声道:“火烧汉口,虽能挫敌,只怕…… 民心尽失啊。”

袁世凯摆摆手,语气淡漠:“乱世用重典。如今顾不得许多了。传我将令,着冯国璋一鼓作气,拿下汉口,再图武昌!”

景安站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一阵冰凉。他想象着汉口城内那些被战火吞噬的百姓和建筑,作为爱新觉罗的子孙,他本应站在清廷一边,可此刻却对这种不惜代价的残酷手段感到一丝抵触。

接下来的日子,景安被编入袁世凯的参谋处,负责整理情报和绘制简易地图。他亲眼目睹了北洋军的凶悍战力 —— 尤其是冯国璋部,在付出巨大伤亡后,终于攻克了汉口,但也将这座繁华的商埠付之一炬。火光映红了长江水面,也映红了景安复杂的脸庞。

在一次前沿侦察中,景安随一支骑兵小队深入火线,亲眼看到了革命军的抵抗。那些穿着破旧军装、甚至打着绑腿的士兵,虽然装备简陋,却异常顽强,依托断壁残垣节节抵抗。景安在望远镜里看到一个年轻的革命军士兵,在战友倒下后,抱着炸药包冲向北洋军的机枪阵地,最终与敌人同归于尽。

那一刻,景安握着望远镜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他忽然意识到,这些被称为 “乱党” 的人,并非都是乌合之众,他们也有着自己的信仰和勇气。这让他对 “革命” 二字,有了更直观、也更困惑的认识。

一日深夜,景安正在油灯下整理伤亡报告,李书同突然出现在祠堂门口,他穿着一身沾满尘土的军装,脸上带着疲惫,却眼神发亮。

“景安!” 李书同见到他,又惊又喜,“我随第二军南下,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

两人紧紧握手,恍如隔世。景安连忙将他拉到角落,低声问:“书同,你怎么来了?前线这么危险……”

“危险?” 李书同苦笑一声,“国家都要亡了,还顾得上个人安危?不过……” 他顿了顿,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景安,你实话告诉我,你真的认为,我们现在做的,是对的吗?”

景安心中一震,知道李书同指的是什么。他沉默片刻,反问:“那你呢?你觉得革命党做的,就是对的吗?”

李书同摇摇头,眼神迷茫:“我不知道。我只看到汉口的百姓在战火中流离失所,看到我们的弟兄一个个倒下,也看到那些革命党…… 他们有些人,确实是为了救国。”

两人相对无言。曾经在武备学堂挑灯夜谈的挚友,如今却站在同一条战线,内心却已生出了歧路。

就在此时,祠堂外传来一阵喧哗,只见袁世凯的亲信幕僚匆匆走入,附在袁世凯耳边低语了几句。袁世凯听完,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挥手让幕僚退下,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景安和李书同对视一眼,都感到一丝异样。

几天后,一个惊人的消息在北洋军内部悄悄传开 —— 袁世凯并未下令乘胜进攻武昌,反而派人与武昌方面的革命党接触,似乎在进行某种谈判。

景安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绘制武昌城防图。他手中的铅笔 “啪” 地一声掉在桌上。他终于明白了袁世凯那夜的笑容 —— 这位 “宫保大人”,根本无意为清廷卖命到底,他是在利用这场革命,来谋取自己最大的政治利益。

而他,爱新觉罗・景安,作为一个夹在清廷和袁世凯之间的宗室子弟,又该何去何从?

窗外,阳夏之战的枪炮声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诡异的平静。景安知道,这平静之下,正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 —— 一场不仅关乎王朝更迭,更关乎他个人命运的风暴。

他走到祠堂门口,望着长江对岸若隐若现的武昌城头,那里飘扬的已不再是龙旗,而是象征十八省联合的铁血十八星旗。江风吹在脸上,带着硝烟和水汽的味道,冰冷刺骨。

他的宗室身份,曾是他的荣耀,如今却成了束缚他的枷锁。他渴望在乱世中建功立业,却又不愿成为袁世凯野心的棋子。前路茫茫,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深刻的迷茫与无助。

而此刻的北京,紫禁城的上空,已是阴云密布。那位年幼的宣统皇帝和垂帘听政的隆裕太后,是否知道,他们倚为柱石的袁世凯,正在与他们的 “敌人” 暗通款曲?而他景安,又将在这场决定中国命运的大棋局中,扮演怎样一个尴尬而危险的角色?

长江水滚滚东流,载着无数人的命运,也载着一个王朝最后的余晖,奔向那未知的未来。景安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做出选择,在这宗室歧路之上,踏出属于自己的下一步。

第六章:议和迷局,宗室心殇

长江的寒气顺着窗缝渗入临时指挥部,景安裹紧了身上的呢子军大衣,目光却胶着在桌上那份刚译出的密电上。电报来自北京,发件人是他的父亲载旸,措辞隐晦却透着焦灼:「宗室会议频仍,恭邸、肃邸等力主再战,唯庆邸首鼠两端。速归,面陈南方实情。」

「南方实情」—— 这四个字像针一样刺进景安的心里。所谓实情,无非是袁世凯如何借革命军之势逼宫,北洋军如何阳奉阴违按兵不动。自汉口攻克后,冯国璋本欲一鼓作气渡江,却被袁世凯一纸「暂取守势」的命令钉在北岸。更让景安心惊的是,他亲耳听到段祺瑞的幕僚私下议论,说袁宫保正通过英国公使朱尔典牵线,与武昌的黎元洪、南京的孙中山暗中接触。

「景安兄,还在看电报?」陈毅端着两杯热可可走进来,雾气氤氲了他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宫保大人召见,让你随我去趟英国领事馆。」

景安猛地抬头:「领事馆?」

「嘘 ——」陈毅做了个噤声手势,压低声音,「南北议和的事,上面让你负责记录。记住,只带耳朵和笔,少看少问。」

马车在泥泞的道路上颠簸,驶向英租界。景安握着钢笔的手指有些发凉。他知道,自己即将踏入一个改变中国命运的漩涡中心。车窗外,战火后的汉口废墟与租界内的灯火通明形成刺眼对比,巡捕房的红头阿三挺着腰杆巡逻,英国人的军舰在江面上游弋,像一头随时准备噬人的猛兽。

英国领事馆的会客厅里,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袁世凯坐在主位,慢条斯理地转动着翡翠扳指,对面坐着的是武昌军政府的代表伍廷芳,旁边还坐着几位西装革履的洋人顾问。景安垂首坐在角落的矮凳上,笔尖在笔记本上飞速滑动,记录着每一句对话。

「…… 清帝退位,乃大势所趋。」伍廷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袁公若能顺应潮流,中华民国大总统之位,非公莫属。」

袁世凯呵呵一笑,手指轻叩桌面:「伍代表言重了。世凯深受清廷厚恩,退位之事,需从长计议。然共和政体,亦为天下所向往……」

景安听着这虚伪的客套,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他清楚地记得,三年前摄政王载沣罢免袁世凯时,这位「宫保大人」是如何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发誓效忠朝廷。如今不过一场兵变,他便要将自己的主子推下宝座。

谈判持续到深夜,最终达成初步意向:袁世凯负责劝说清帝退位,革命党则承诺推举其为大总统。离开领事馆时,江风裹挟着雨丝扑面而来,景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陈毅递过一把油纸伞,低声道:「景安兄,看你的脸色不太好。」

「没什么,」景安摇摇头,「只是觉得…… 这世道变得太快了。」

回到指挥部,袁世凯立刻召集核心幕僚开会。灯光下,他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手指点着地图上的北京:「诸位,戏该唱到高潮了。段芝泉,你去准备一下,让前线的将领们发份通电,『恳请』朝廷退位。」

段祺瑞站起身,眉头微蹙:「宫保,这样做…… 是否太过急切?」

「急切?」袁世凯冷笑一声,「再不急,南方的孙文就要进北京了!芝泉啊,你记住,政治这东西,就像戏台上的锣鼓,该响的时候就得响,不该响的时候……」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就得让它哑。」

景安坐在角落,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终于明白,袁世凯所谓的「顺应潮流」,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逼宫戏码。而他这个爱新觉罗的子孙,此刻却坐在策划者的阵营里,记录着如何推翻自己的王朝。

三天后,以段祺瑞为首的北洋将领四十余人联名发出通电,声称「共和国体,乃民心所向,恳请清帝退位,确定共和政体」。这份通电像一颗炸雷,在紫禁城上空炸响。景安从北京的家信中得知,父亲载旸在宗室会议上气得吐血,几位老王爷当场昏厥,唯有庆亲王奕劻躲在王府里称病不出。

「景安,你即刻回京。」袁世凯的命令来得突然,「带封信给庆亲王,就说我袁某人保他富贵终身。」

景安接过那封火漆封口的信件,只觉得掌心发烫。他知道,这是让他去做劝降的信使,去劝说自己的宗室长辈,向背叛者低头。

回到北京,昔日繁华的京城已笼罩在一片萧索之中。街头巷尾,人们都在窃窃私语,谈论着清帝退位的传闻。镇国公府里,更是愁云惨淡。载旸卧病在床,见到景安回来,挣扎着坐起身,指着他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你…… 你还有脸回来?你可知你现在是爱新觉罗的罪人!」

景安扑通一声跪在父亲床前,声音哽咽:「阿玛,儿子也是身不由己…… 袁世凯手握兵权,我们拿什么跟他斗?」

「斗?」载旸咳出一口血沫,眼神悲凉,「我没想过斗!我只想问你,你身上流的是爱新觉罗的血吗?你忘了列祖列宗吗?」

「儿子没忘!」景安猛地磕头,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可儿子更知道,如今的大清,就像一艘千疮百孔的破船,就算我们拼命划桨,也抵不过滔天巨浪了!阿玛,您就听儿子一句,保住性命,保住咱们这一脉香火,比什么都重要啊!」

父子俩相对无言,唯有泪水和叹息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景安知道,父亲的固执里,藏着一个王朝最后的尊严;而他的「变通」,则是在乱世中求生存的无奈。

几天后,景安奉袁世凯之命,前往庆亲王府送「密信」。王府门前冷落车马稀,与往日的煊赫判若云泥。奕劻接过信,看了一眼便扔进火盆,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景安啊,你回去告诉袁世凯,我这把老骨头,只求能安享晚年就好。」

景安看着火焰吞噬信纸,也仿佛看到了那个辉煌了近三百年的王朝,正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

宣统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1912 年 2 月 12 日),隆裕太后抱着六岁的宣统皇帝溥仪,在养心殿颁布退位诏书。诏书由张謇草拟,其中「即由袁世凯以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一句,彻底暴露了袁世凯的野心。

景安站在国公府的庭院里,听着远处紫禁城方向隐约传来的鞭炮声(据说是袁世凯下令燃放),只觉得胸口像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他抬头望向天空,阴霾密布,仿佛连老天也在为这个王朝的覆灭而垂泪。

墙角的腊梅开得正盛,暗香浮动。景安想起小时候,阿玛常带他在这树下背诵《清圣祖圣训》,教导他「祖宗基业,不可轻弃」。可如今,祖宗基业就在他眼前,碎了。

他的宗室身份,曾是他的荣耀,他的枷锁,如今却成了一个尴尬的符号。当龙旗从紫禁城缓缓降下,当五色旗在南京升起,爱新觉罗・景安,这个没落王朝的贵族子弟,该如何在这共和的新世界里,寻找自己的立足之地?

口袋里,揣着袁世凯派人送来的任命状 ——「任命爱新觉罗・景安为陆军部二等参议」。景安知道,这是袁世凯对他的安抚,也是一种监视。

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飞向远方。景安紧了紧领口,目光投向南方。他知道,袁世凯的野心不会止步于大总统,而南方的革命党也不会轻易罢休。这共和的招牌下,必将是新一轮的军阀混战,而他,必须在这场混战中,尽快磨砺出属于自己的爪牙。

从今天起,世上再无镇国公府的少爷,只有北洋政府的景参议。他的贵族身份或许会成为障碍,但也可能是他在这乱世中,打出的第一张,也是最特殊的一张牌。

心殇过后,是更坚硬的铠甲。景安转身走进书房,摊开地图,目光落在了自己的祖籍地 —— 东北。那里,有他家族的田产,有他可以借力的旗人旧部,或许,那里将是他在这新时代里,重新崛起的起点。

窗外,夜色渐浓,一个旧时代彻底落幕,而属于爱新觉罗・景安的,充满血与火的新时代,正悄然拉开序幕。

第七章:龙兴故地,暗流初涌

民国元年(1912 年)的冬天,一场罕见的大雪覆盖了东北大地。景安坐在北上的火车上,透过结着冰花的车窗,望着窗外一片苍茫的雪原。车厢内烧着炽烈的煤炉,与窗外的严寒形成鲜明对比,但这温暖却驱不散他心中的寒意。

他手中捏着袁世凯的任命状 ——「任命爱新觉罗・景安为奉天军务帮办,协助督理奉天军务」。这看似是提拔,实则是将他调离权力中心北京,送往张作霖盘踞的奉天。袁世凯的心思,景安再清楚不过:既想利用他的宗室身份拉拢东北旗人旧部,又怕他在京城坐大,索性将他放到虎狼环伺的东北,让他与张作霖互相牵制。

火车抵达奉天城时,已是黄昏。凛冽的北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前来迎接的是奉天督军署的一位副官,态度不冷不热,只说:「张督军正在召开军事会议,让景帮办先去行辕休息。」

景安心中冷笑。张作霖这是在给他下马威。他没有多说,带着从北京带来的几个心腹 —— 包括已升任他副官的顺儿,以及武备学堂的同学李书同(如今是他的参谋),跟着副官前往行辕。

行辕设在一座前清道台的旧宅里,虽还算宽敞,但与北京的国公府相比,简直天差地别。更让景安在意的是,宅院周围游动的卫兵,眼神中都带着审视和敌意,显然是张作霖派来监视他的。

「少爷,这张作霖也太无礼了!」顺儿帮景安卸下行李,忍不住抱怨,「好歹您也是朝廷…… 不,是民国的命官!」

景安摆摆手,示意他噤声:「入乡随俗。在人家的地盘上,就得守人家的规矩。」他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督军署方向隐约透出的灯火,「李书同,你去打听一下,张作霖今晚开的什么会,都有哪些人参加。」

李书同点点头,戴上帽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风雪中。

深夜,李书同才回来,脸色凝重:「景安,张作霖今晚召集了奉天各旅团主官,还有日本驻奉天领事馆的武官井户川辰三。会上有人提议,要把咱们带来的卫队缴械,说是『防止扰乱地方治安』。」

景安瞳孔一缩:「井户川也在?」日本对东北的野心,他早有耳闻,如今他们竟然直接介入奉军的军事会议,可见张作霖与日本人的勾连已非一日。

「是,」李书同继续道,「还好张作相和吴俊升等人觉得太过激,劝了下来。但张作霖的意思很明显,他不欢迎咱们来奉天。」

景安沉默片刻,走到地图前,指着奉天城周边的几个要点:「我们带来的卫队只有一个营,硬拼肯定不行。但也不能任人宰割。顺儿,传令下去,从明天起,卫队加强戒备,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行辕。」

「那张作霖那边……」李书同有些担忧。

「他要试探,我就给他点颜色看看。」景安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明天,你替我备一份厚礼,去拜访井户川武官。就说我景安初来乍到,想向『友邦』请教东北防务。」

李书同愣住了:「拜访日本人?这……」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景安语气平静,「张作霖能靠日本人,我为什么不能?何况,日本人也不希望看到奉天一统,他们巴不得我们斗起来。」

第二天,景安亲自去了日本领事馆。井户川辰三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脸上总是挂着虚伪的笑容,眼神却像狐狸一样狡黠。

「景安帮办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井户川用生硬的汉语寒暄着,目光却在景安身上打转。

景安微微一笑,奉上带来的礼物 —— 一对从北京带来的玉如意:「井户川武官客气了。景安初到奉天,人生地不熟,还望贵国在『中日亲善』的大前提下,多加指点。」

井户川拿起玉如意,摩挲着上面的纹路,笑得更欢了:「好说,好说。景安帮办是宗室贵胄,又是袁大总统倚重的人才,我们大日本帝国当然愿意『帮助』中国朋友。」他故意加重了「帮助」二字。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景安巧妙地透露了自己在东北发展的意愿,以及对张作霖「排挤同僚」的不满。井户川不动声色,但景安能感觉到,对方的兴趣被勾起来了。

从领事馆出来,景安心中稍定。他知道,与虎谋皮是危险的,但在张作霖的地盘上,这是他唯一能找到的支点。

几天后,张作霖终于「有空」召见景安。督军署的会客厅里,气氛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冷。张作霖穿着一件狐皮大衣,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旱烟袋,上下打量着景安,眼神里充满了轻蔑。

「景帮办,」张作霖吐了个烟圈,声音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你从北京来,是袁大总统的人。到我这奉天来,想干啥啊?」

景安不卑不亢地拱手:「回张督军,景安奉大总统之命,来协助督军处理奉天军务,为共和效力。」

「效力?」张作霖突然把烟袋往桌上一磕,声音陡然拔高,「我奉天的军务,有我老张一个人就够了!不用别人指手画脚!你带来的那个营,我看也别在城里晃荡了,去城外剿匪吧!」

这是赤裸裸的驱逐。景安身后的顺儿气得浑身发抖,手按在了腰间的枪上。

景安却不动声色,反而笑了:「督军说笑了。我带来的人,都是些新兵蛋子,哪会剿匪?不过,既然督军有令,我自当遵从。只是……」他话锋一转,「我听说,日本人最近在南满铁路沿线增兵,还向督军您提出了不少『要求』?要是把我的人调走了,督军您这边,怕是更吃力吧?」

提到日本人,张作霖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知道景安刚去过日本领事馆,这是在敲打他,暗示自己与日本人也有接触。

沉默了片刻,张作霖重新拿起烟袋,语气缓和了一些:「景帮办消息挺灵通啊。既然这样,那你的人就先留在城里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惹出什么乱子,我可不管!」

景安知道,这是暂时的妥协。他躬身道:「多谢督军体谅。景安一定约束部下,绝不给督军添麻烦。」

离开督军署,顺儿忍不住问:「少爷,就这么算了?让那老小子这么欺负咱们?」

景安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沉声道:「暂时只能这样。我们现在根基未稳,不能硬碰硬。但你记住,奉天这潭水,越深越好。」

他知道,张作霖虽然跋扈,但也忌惮日本人,更忌惮袁世凯。而他景安,恰好夹在这三者之间。只要利用好这种微妙的平衡,他就能在奉天站稳脚跟。

接下来的日子,景安一边虚与委蛇地应付张作霖,一边暗中行动。他利用自己的宗室身份,联络东北各地的旗人旧部和蒙古王公,许以利益,收编了不少散兵游勇。同时,他又通过井户川,从日本人那里购买了一批淘汰的旧枪,开始编练自己的队伍。

李书同看着日益壮大的队伍,忧心忡忡:「景安,我们这样搞,张作霖早晚会发现的。而且用日本人的枪,无异于饮鸩止渴啊。」

景安擦拭着手中的勃朗宁手枪,头也不抬地说:「我知道。但这是最快的办法。等我们有了足够的实力,别说张作霖,就是日本人,也得掂量掂量。」他的眼神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狠厉与野心。

就在景安在奉天暗中布局时,北京传来消息:袁世凯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定都北京。同时,他发布命令,整编全国军队,北洋六镇改为师,各省军队也需接受中央调遣。

景安看完电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袁世凯这是在借整编之名,削弱地方军阀的实力。张作霖肯定不会甘心,而他景安,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浑水摸鱼。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落在奉天城外的一片区域 —— 那里,是张作霖的老对手冯德麟的地盘。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形。

东北的冬天还在继续,大雪覆盖了一切罪恶与野心。但景安知道,冰层之下,暗流早已奔涌。他这颗被袁世凯弃置在东北的棋子,正在悄然蜕变,即将成为搅动这东北风云的一股新势力。而属于爱新觉罗・景安的军阀之路,也将从这片龙兴故地,正式启程。

第八章:借刀杀人,初露锋芒

奉天城外的新民府,寒风卷着沙砾抽打在冯德麟的帅旗上。这位奉天黑山出身的老牌军阀,此刻正对着袁世凯发来的整编令暴跳如雷:「妈了个巴子的!袁世凯这是想卸磨杀驴?凭啥让老子的二十八师缩编?姓张的那个土匪咋不缩?」

书房里烟雾缭绕,冯德麟的参谋长愁眉苦脸:「大帅,袁世凯是大总统,他的命令……」

「放他娘的狗屁!」冯德麟一脚踢翻了脚边的火盆,炭火星溅得满地都是,「在我冯德麟的地盘上,就得听我的!」

就在这时,卫兵进来通报:「大帅,奉天军务帮办爱新觉罗・景安求见。」

冯德麟愣了一下,随即冷笑:「哼,张作霖派来的说客?让他进来!」

景安穿着一身笔挺的将官礼服,在卫兵的「护送」下走进书房。他环顾四周,只见冯德麟叉腰而立,满脸横肉拧成一团,活像一尊怒目金刚。

「冯大帅,别来无恙?」景安拱手行礼,语气不卑不亢。

「少来这套!」冯德麟吐了口唾沫,「袁世凯的整编令是不是你带来的?你跟张作霖穿一条裤子,想算计老子?」

景安不急不缓地掏出怀表看了看:「大帅,现在是民国了,军令如山。不过……」他话锋一转,「景安此次前来,并非为了整编令,而是为大帅解困。」

「解困?」冯德麟眯起眼睛,像打量猎物一样看着景安,「你能有啥办法?」

景安微微一笑,走近一步,压低声音:「大帅可知,张作霖已经跟日本人签了密约,要用南满铁路的矿权换装备?他这是想借日本人的手,吃掉您的二十八师啊!」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得冯德麟脸色骤变。他早就怀疑张作霖与日本人勾结,但没想到竟到了出卖矿权的地步。

「你说的是真的?」冯德麟抓住景安的胳膊,手指几乎嵌进他的肉里。

景安忍痛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份用油布包着的文件 —— 那是他通过井户川「无意间」得到的密约副本:「大帅请看,这是张作霖与日本驻奉天总领事的密谈记录。」

冯德麟抢过文件,越看脸色越黑,最后「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好你个张作霖!竟敢背着我跟小日本勾勾搭搭!」

景安见状,知道火候已到,继续煽风点火:「大帅,袁世凯的整编令固然棘手,但比起张作霖借刀杀人,哪个更危险?景安不才,愿助大帅一臂之力,只要您肯……」

他凑近冯德麟耳边,低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冯德麟听着听着,脸上的怒容渐渐变成了狞笑,最后一拍大腿:「好!就按你说的办!事成之后,老子让你当奉天军务会办!」

离开新民府时,景安的马车在雪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李书同在车内忍不住问:「景安,你真要帮冯德麟对付张作霖?万一他们狗咬狗一嘴毛,我们岂不是……」

「我们?」景安打断他,眼神冰冷,「我们只是借刀杀人。」他拿出怀表,看着上面镌刻的爱新觉罗家族徽记,「冯德麟勇猛有余,智谋不足,张作霖老奸巨猾,正好让他们互相消耗。等他们两败俱伤,这奉天……」

他没有说下去,但李书同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眼前的景安,早已不是当年武备学堂里那个心怀热血的少年,而是一只藏在暗处的狼,耐心等待着扑杀猎物的最佳时机。

几天后,奉天城突然爆出猛料:冯德麟的二十八师在新民府宣布「清君侧」,指责张作霖勾结外敌,出卖国家利益,并通电全国,要求罢免张作霖的奉天督军职务。

张作霖得知消息后暴跳如雷,立刻召开军事会议。督署会客厅里,将领们吵作一团,有人主张立刻出兵讨伐,有人则担心日本人趁机插手。

「都给我闭嘴!」张作霖猛地一拍桌子,目光如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景安身上,「景帮办,你怎么看?」

景安站起身,语气平静:「回督军,冯德麟叛乱,罪不容诛,自当讨伐。但如今日本人虎视眈眈,我们若倾巢而出,怕是……」他故意顿了顿,「而且,袁世凯大总统那边,也需要有个交代。」

张作霖冷哼一声,知道景安是在提醒他袁世凯的整编令。他何尝不想立刻灭了冯德麟,但袁世凯的压力和日本人的态度,让他不得不谨慎。

「那依你之见?」张作霖问。

「以静制动。」景安走到地图前,指着新民府周边的几个要点,「我们可以先切断冯德麟的粮道,再放出风声,说要请日本人『调停』。冯德麟最怕日本人插手,定会自乱阵脚。」

这个建议看似稳妥,实则暗藏杀机 —— 如果真的请日本人调停,张作霖就坐实了勾结外敌的罪名,而景安则可以趁机拉拢冯德麟的旧部。

张作霖盯着景安看了很久,突然笑了:「好!就按你说的办!景帮办,这切断粮道的差事,就交给你了。」

景安心中一喜,表面却不动声色:「遵命!」

拿到调兵权的景安,立刻行动起来。他没有真的去切断粮道,而是带着自己的新编练的「奉天混成旅」,开到了冯德麟与张作霖两军对峙的中间地带,美其名曰「维持地方治安」。

与此同时,他派李书同秘密接触冯德麟的几个心腹将领,许以高官厚禄,又通过井户川放出消息,说日本关东军即将「介入调停」。

这一手果然奏效。冯德麟本就军心不稳,听说日本人要插手,顿时慌了手脚。而他的几个心腹将领,在景安的利诱下,纷纷暗中倒戈。

半个月后,冯德麟的二十八师突然哗变,主力向景安的混成旅投降。冯德麟见大势已去,只得通电下野,带着残部逃回黑山老家。

消息传到奉天城,张作霖正在打麻将,听到报告后,手中的麻将牌「啪」地掉在桌上,脸色铁青。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场他原本胜券在握的内战,竟然让景安这个外来户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好你个爱新觉罗・景安!」张作霖猛地站起身,掀翻了麻将桌,「跟我玩阴的!」

他的副官小心翼翼地问:「大帅,现在怎么办?景安收编了冯德麟的残部,实力大增,而且……」

「而且他背后有日本人撑腰,还有袁世凯的任命!」张作霖咬牙切齿,一拳砸在墙上,「妈了个巴子的!算你狠!」

在奉天城的另一端,景安正在清点缴获的武器装备。看着仓库里堆积如山的步枪和几门崭新的山炮,顺儿兴奋得满脸通红:「少爷,咱们现在有三个团的兵力了!比张作霖的卫队旅还多!」

景安没有说话,只是拿起一支缴获的德国毛瑟步枪,轻轻擦拭着枪身。阳光透过仓库的窗户,照在他年轻却写满沧桑的脸上,投下长长的阴影。

李书同走进来,神色复杂:「景安,我们虽然赢了,但也彻底得罪了张作霖。而且,那些投降的冯德麟旧部,人心不齐,怕是……」

「怕什么?」景安放下步枪,眼神锐利如鹰,「乱世之中,谁有枪,谁就有理。至于人心……」他冷笑一声,「用银子和子弹喂出来的忠心,比用誓言换来的更可靠。」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奉天、吉林、黑龙江三省的版图,最后停在哈尔滨:「下一步,我们要拿下中东铁路的控制权。那里不仅是交通枢纽,更是日本人与俄国人的势力交汇点。」

李书同倒吸一口凉气:「中东铁路?那是俄国人的地盘,日本人也盯着呢!我们插进去,不是同时得罪两家吗?」

「就是要得罪。」景安的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只有让他们觉得我们有用,又觉得我们麻烦,才能在夹缝中求生存。李书同,你记住,在这东北,乃至整个中国,想要活下去,就得学会在刀尖上跳舞。」

窗外,夕阳的余晖将奉天城染成一片血色。景安知道,他与张作霖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他这颗曾经被人轻视的宗室棋子,已经在血与火的洗礼中,磨利了爪牙,准备在这东北的棋盘上,走出属于自己的雄图霸业。

他的目光望向遥远的北京,那里袁世凯正在筹备登基大典,而南方的革命党也在蠢蠢欲动。这天下,注定不会太平。而他爱新觉罗・景安,将不再是那个随波逐流的旁观者,而是要成为这乱世的执棋人。

奉天的风,依旧凛冽,但景安的心,却比这寒风更加冰冷,也更加坚定。属于他的军阀时代,正在缓缓拉开序幕。

第九章:铁路博弈,日俄角力

民国四年(1915 年)的春天,松花江的冰层刚刚裂开,碎冰撞在哈尔滨的桥墩上,发出沉闷的轰鸣。景安站在中东铁路管理局的大楼前,望着铁轨上呼啸而过的俄国列车,车厢上喷涂的双头鹰徽记在阳光下闪烁,像一双警惕的眼睛。

他身边站着李书同,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景安,俄国人同意我们派兵进驻哈尔滨站区,但条件是……」李书同顿了顿,脸色难看,「他们要求我们承认中东铁路沿线三十里内的行政权归俄籍董事会议决。」

「三十里?」景安冷笑一声,接过文件,「这哪是让我们进驻,分明是想把哈尔滨变成『国中之国』。」他想起昨天与俄国驻哈尔滨总领事霍尔瓦特的会谈,那个留着大胡子的俄国人,一边端着伏特加,一边用生硬的汉语说:「景安将军,我们俄国人是讲信用的,只要你支持我们对抗日本人,中东铁路的『好处』,少不了你的。」

「少来了,」景安将文件塞进怀里,「俄国人跟日本人一样,没一个好东西。」他抬头望向街对面的日本驻哈尔滨总领事馆,那里正走出几个穿着和服的日本人,为首的正是他的「老朋友」井户川辰三 —— 如今已升任日本关东军参谋。

「井户川领事,别来无恙?」景安主动上前打招呼,语气热络。

井户川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景安,愣了一下才笑道:「景安将军大驾光临哈尔滨,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怎么,对我们南满铁路感兴趣了?」

「南满铁路自然是好,」景安话锋一转,「但中东铁路也不错嘛。听说贵国最近在郑家屯增兵了?」

井户川的笑容僵在脸上。郑家屯位于南满铁路与中东铁路的交汇处,是日俄势力争夺的焦点。景安这是在敲打他,暗示自己知道日本的动向。

「将军消息灵通,」井户川收起笑容,语气变得严肃,「既然将军对铁路感兴趣,不如我们合作?只要将军答应阻止俄国人向南扩张,我们大日本帝国可以……」

「可以给我一批『三十年式步枪』?还是『明治十八年式山炮』?」景安打断他,语气带着嘲讽,「井户川领事,三年前在奉天,你们给我的那些淘汰货,现在还躺在仓库里生锈呢。」

井户川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的中国军阀,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宗室子弟了。景安的奉天混成旅,如今已扩编为「东北边防军暂编第一师」,装备虽然比不上日本关东军,但在东北的中国军队里,已是不可忽视的力量。

「景安将军想怎么样?」井户川开门见山。

景安微微一笑,凑近他耳边:「很简单,我要中东铁路哈尔滨段的护路权,你们日本人,不许插手。作为回报……」他指了指远处的俄国兵营,「我可以帮你们『看住』那些哥萨克。」

井户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如果景安能牵制住俄国人,对日本向东北北部扩张无疑是有利的。但他也清楚,景安这是在利用日俄矛盾,为自己谋利。

「成交。」井户川伸出手,「但我们需要书面协议。」

「没问题。」景安与他握手,掌心却一片冰凉。他知道,与虎谋皮的游戏,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就在景安与日俄双方虚与委蛇之际,张作霖的反击也悄然而至。奉天城内,突然爆出「景安勾结外敌,出卖东北主权」的谣言,街头巷尾都在流传,说他为了换取日本人的武器,答应把哈尔滨送给日本。

「少爷,这肯定是张作霖干的!」顺儿气得拍桌子,「他看我们在哈尔滨站稳脚跟,眼红了!」

景安正在看一份密电,头也不抬地说:「还用你说?」密电是袁世凯发来的,措辞严厉,要求他「查明谣言,严正辟谣,不得与外国势力私相授受」。

李书同忧心忡忡:「景安,现在是多事之秋。袁世凯那边要称帝了,全国都在闹,我们要是被贴上『卖国贼』的标签,怕是……」

「怕什么?」景安放下密电,眼神冷冽,「张作霖想玩舆论战,我就陪他玩。顺儿,去把哈尔滨商会的会长请来,就说我要召开记者招待会。」

两天后,哈尔滨商会大礼堂里挤满了中外记者。景安穿着笔挺的将官礼服,站在台上,手里拿着一叠文件。

「诸位,」景安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礼堂,「近日有人散布谣言,说我景安勾结外敌,出卖东北主权。今天,我就把话说明白!」

他举起第一份文件:「这是我与俄国霍尔瓦特总领事的会谈纪要,里面明确写着,中东铁路的主权属于中国,俄国仅保留经营权!」

又举起第二份文件:「这是我与日本井户川领事的备忘录,上面写着,日本承认中国对哈尔滨的主权!」

最后,他拿出一份电报:「这是大总统袁世凯发来的密电,命令我『相机收回中东铁路利权』!」

台下的记者们一片哗然。景安巧妙地将袁世凯的命令与日俄的协议放在一起,既撇清了「卖国」的嫌疑,又展示了自己的「外交成果」。

「至于张作霖大帅为何要散布这些谣言,」景安话锋一转,语气带着遗憾,「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在哈尔滨查获了一批『走私军火』,而这批军火的目的地……」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是蒙古的叛乱分子。」

这句话如同重磅炸弹,炸得在场的记者们目瞪口呆。谁都知道,蒙古叛乱背后有俄国人支持,而张作霖与俄国人的关系一向暧昧。

景安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向台下鞠躬:「景安身为中国军人,只知保家卫国,绝无半点私心。谣言止于智者,诸位请便。」

说完,他在卫兵的簇拥下,昂首走出礼堂。李书同跟在后面,忍不住低声说:「景安,你这一手太险了,要是张作霖……」

「他不敢。」景安打断他,「现在全国都盯着袁世凯称帝,他要是敢跟我撕破脸,正好给袁世凯收拾他的借口。」

果然,景安的记者招待会结束后,奉天的谣言戛然而止。张作霖非但没敢发作,反而派人送来贺礼,祝贺他「收回路权有功」。

但景安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张作霖就像一头蛰伏的东北虎,正在等待最佳的扑杀时机。而他自己,也必须尽快巩固在哈尔滨的势力。

一个月后,景安以「护路」为名,派兵进驻中东铁路哈尔滨枢纽站,解除了俄国护路军的武装。霍尔瓦特气得暴跳如雷,却碍于日本在一旁虎视眈眈,不敢轻举妄动。

与此同时,景安利用日本人提供的武器(虽然依旧是淘汰货),整编了自己的部队,并在哈尔滨设立了「东北边防军司令部」,俨然成为与张作霖分庭抗礼的东北第二大势力。

这天晚上,景安站在司令部的屋顶上,望着哈尔滨城内中日俄三国的旗帜交错飘扬,心中百感交集。他想起了北京的父亲,想起了武备学堂的岁月,想起了武昌城头的枪声。

从一个没落的宗室子弟,到割据一方的军阀,他走了一条充满荆棘的路。这条路沾满了鲜血,也充满了背叛,但他别无选择。

「少爷,」顺儿拿来一件军大衣,「夜深了,天冷。」

景安接过大衣披上,目光依旧投向南方 —— 那里,袁世凯的登基大典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而南方的蔡锷已经举起了讨袁的大旗。

「顺儿,」景安突然问,「你说,我们能走到哪一步?」

顺儿愣了一下,随即坚定地说:「不管走到哪一步,顺儿都跟着少爷!」

景安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知道,顺儿不懂他的野心,那不仅仅是割据东北,而是要在这乱世之中,重新竖起爱新觉罗的旗帜,哪怕这面旗帜早已沾满了污泥。

远处,中东铁路的火车汽笛声划破夜空,悠长而悲凉。景安知道,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而他,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北京,心中默念:阿玛,儿子没有给爱新觉罗家族丢脸。这天下,或许终将回到我们手中。

哈尔滨的夜色深沉,景安的身影在屋顶上显得格外孤独,却又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气。属于他的东北争霸战,才刚刚进入高潮。

第十章:洪宪闹剧,关外烽烟

民国四年(1915 年)冬,当袁世凯头戴冕旒、身着十二章纹祭天服登上天坛圜丘时,景安正站在哈尔滨的瞭望塔上,用望远镜观察着松花江封冻的江面。对岸的俄国兵营里,哥萨克骑兵正在操练,马蹄踏碎薄冰的声音隐约传来,像极了北京城里那喧天的登基鼓乐,听着热闹,却透着一股穷途末路的悲凉。

「少爷,」顺儿捧着一封电报跑上来,「北京急电,袁世凯已经正式称帝了,年号『洪宪』。」

景安接过电报,火光映在「洪宪元年」四个字上,像血一样刺眼。他想起三年前隆裕太后颁布的退位诏书中,那句「即由袁世凯以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篡权闹剧。

「李书同呢?」景安将电报塞进大衣口袋。

「在司令部整理南方的情报,」顺儿搓着冻红的手,「听说蔡锷在云南起兵了,通电讨袁,还成立了护国军。」

景安点点头,目光转向南方。云贵高原的枪声,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了全国范围内的反袁浪潮。他知道,袁世凯的皇帝梦,恐怕做不了多久了。

「走,回去开会。」景安转身下塔,军靴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声响。

司令部的会议室内,气氛凝重。李书同指着墙上的地图,正在汇报:「…… 护国军已攻克四川泸州,广西陆荣廷宣布独立,湖南汤芗铭也在观望。袁世凯派曹锟、张敬尧率北洋军入川,但士气低落,进展缓慢。」

一位旅长忍不住开口:「将军,袁世凯这是作死啊!咱们要不要……」

「急什么?」景安打断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奉天、吉林的边界,「袁世凯垮台是迟早的事,但我们现在的首要目标,是张作霖。」

众人皆是一愣。李书同皱起眉头:「景安,现在全国都在讨袁,我们此时跟张作霖开战,怕是师出无名啊。」

「师出无名?」景安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这是张作霖与袁世凯密电的抄本,他答应派奉军入关『拱卫京师』。现在全国都在反袁,我们就以『讨逆救国』为名,讨伐张作霖这个『帝制帮凶』!」

众人恍然大悟。景安这是要借讨袁的东风,行吞并奉天之实。

「可是,」另一位参谋长忧心忡忡,「张作霖的奉军有七个旅,兵力是我们的两倍还多,而且装备精良……」

「装备?」景安看向李书同,「书同,跟井户川领事的『交易』,谈得怎么样了?」

李书同咳嗽一声,低声道:「日本人答应提供一个炮兵营的装备,但条件是……」他顿了顿,「他们要在延吉设立『通商口岸』,派驻军队。」

景安眼中寒光一闪。这无异于引狼入室,但他没有丝毫犹豫:「答应他们。告诉井户川,只要他把炮送到,别说延吉,就是整个延边道,我都可以『借』给他们『保护侨民』。」

李书同脸色苍白:「景安,这…… 这是卖国啊!」

「卖国?」景安猛地转身,盯着李书同,「在这乱世,活下去就是最大的『国』!等我们拿下奉天,统一东北,别说一个延边道,就是整个东北,我都能从日本人手里夺回来!」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眼神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野心。李书同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朋友,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他知道,景安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军阀。

十天后,一列满载日式火炮的火车驶入哈尔滨站。景安亲自去接货,井户川也来了,身边跟着几个日本军官。

「景安将军,合作愉快。」井户川笑着递过一份文件,「这是延吉的『保护侨民协定』,请将军过目。」

景安看也没看,直接签字盖章,然后指着那些火炮:「井户川领事,我的人只懂德国炮,这些日本炮……」

「放心,」井户川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大日本帝国会派『军事顾问』来协助将军训练。」

景安心中冷笑。所谓的「军事顾问」,不过是监视他的眼线罢了。但他面上不动声色:「那就有劳领事了。」

送走井户川,景安立刻召开军事会议,部署对奉作战。他将主力分为三路:东路军进攻吉林,牵制张作霖的援军;西路军直扑新民府,切断奉天与关内的联系;他自己则亲率中路军,从哈尔滨南下,直指奉天城。

「记住,」景安看着地图上的奉天,眼神锐利如刀,「我们要速战速决。袁世凯那边撑不了多久,我们必须在南方护国军北上之前,解决张作霖。」

与此同时,奉天城内的张作霖也收到了景安即将进攻的消息。他正在帅府里摔茶杯,骂骂咧咧:「妈了个巴子的爱新觉罗!竟敢趁火打劫!」

他的参谋长小心翼翼地说:「大帅,景安这次来势汹汹,还拉上了日本人……」

「日本人?」张作霖眼睛一亮,「他能拉,我也能拉!去给俄国领事馆打电话,就说我张作霖愿意出高价,买他们的库存军火!」

一场围绕着袁世凯称帝闹剧的关外大战,就此拉开序幕。

景安的中路军进展神速,凭借着日式火炮的优势,很快攻克了长春。当部队开到奉天城外的新民府时,遭到了奉军的顽强抵抗。

「报告将军,奉军在新民府布下重兵,领头的是吴俊升!」传令兵气喘吁吁地报告。

景安站在高处,看着远处新民府城头飘扬的奉字旗,眉头紧锁。吴俊升是张作霖的结拜兄弟,打仗不要命,人称「吴大舌头」,是奉军中的悍将。

「让炮兵营上来,给我轰!」景安下令。

随着一声令下,数十门日式山炮同时开火,新民府城头顿时硝烟弥漫。但奉军依托城墙死守,景安的部队几次冲锋都被打了回来。

「将军,这样硬攻伤亡太大了!」李书同劝道,「不如绕开新民府,直取奉天?」

景安摇摇头:「不行。新民府是奉天的门户,不拿下这里,我们后路不保。」他看着战场上的尸横遍野,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被坚定取代,「传我的命令,今夜偷袭!」

深夜,景安亲率一支突击队,利用夜色掩护,悄悄接近新民府城墙。他身先士卒,第一个爬上云梯,挥刀砍翻了城头的哨兵。

「杀啊 ——!」突击队发出震天的呐喊,冲入城内。

奉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阵脚大乱。吴俊升闻讯赶来,挥舞着大刀督战,却被景安的卫队用机枪扫射,差点当场毙命。

天亮时分,新民府终于落入景安手中。当他站在血迹斑斑的城头上,看着败退的奉军,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茫然。

这场战争,他赢了,但也失去了很多。李书同看着他疲惫的身影,忍不住问:「景安,我们真的要这样一直打下去吗?」

景安没有回答,只是望着远处奉天城的方向。那里,张作霖正在集结兵力,准备反扑。而南方的护国军,也已经逼近湖北。

他知道,这场洪宪闹剧引发的战火,才刚刚开始燃烧。而他,已经深深陷入了这场军阀混战的泥潭,再也无法回头。

寒风卷起城头上的血腥气,景安紧了紧身上的军大衣,目光坚定。不管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必须走下去。因为他是爱新觉罗・景安,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军阀,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后退」二字。

奉天城的攻防战,即将打响。而这场战争的胜负,不仅关系到他与张作霖的恩怨,更将影响整个东北,乃至全国的局势。景安深吸一口气,拔出腰间的手枪,指向奉天的方向。

「准备进攻!」他的声音在晨雾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第十一章:奉天喋血,枭雄末路

民国五年(1916 年)正月,奉天城被厚厚的冰雪覆盖,护城河结着三尺厚的坚冰,城墙垛口挂满了冰棱,在阳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光。景安的中路军已兵临城下,炮队在城南十里外的高地上一字排开,黑洞洞的炮口直指奉天城头那面摇摇欲坠的奉字旗。

「将军,各炮位准备完毕,是否开炮?」炮兵营长一身寒气,站在景安面前敬礼。

景安举起望远镜,城中的景象清晰可见:奉军正在搬运沙袋构筑工事,百姓们惶恐地关闭门窗,外国领事馆的屋顶升起了各国国旗,试图在战火中寻求庇护。他的目光落在帅府所在的区域,那里曾是他初到奉天时受辱的地方,如今却成了他必欲攻克的堡垒。

「等等。」景安放下望远镜,哈出的白气在空气中瞬间凝结,「让通信兵给张作霖发最后通牒,限他半个时辰内开城投降,否则……」他顿了顿,声音冰冷,「玉石俱焚。」

李书同站在一旁,脸色苍白:「景安,奉天是东北重镇,若炮火洗城,百姓……」

「百姓?」景安转头看他,眼中没有任何温度,「从新民府到这里,我们死了多少弟兄?张作霖把百姓当肉盾的时候,可曾想过百姓?」他想起那些在炮击中血肉模糊的年轻士兵,想起顺儿为了救他被流弹擦伤的胳膊,心中的柔软早已被战火淬炼得坚硬如铁。

半个时辰后,奉天城头射出一排冷枪,打断了景安派去下通牒的信使的胳膊。景安面无表情地看着信使被抬回来,对炮兵营长下令:「开炮。」

「轰隆 ——!」

第一发炮弹落在城头的角楼,砖石碎块冲天而起,砸在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紧接着,数十门火炮齐鸣,奉天城南顿时陷入一片火海。景安骑在马上,看着自己亲手训练的炮兵部队发出怒吼,心中没有快意,只有一种沉重的麻木。

炮轰持续了一个时辰,城南城墙被炸开一个缺口。景安拔出指挥刀,高高举起:「步兵旅,跟我冲!」

喊杀声中,景安一马当先,冲进了弥漫着硝烟的缺口。奉军的抵抗异常顽强,从断壁残垣中射出的子弹呼啸而过,不断有士兵在他身边倒下。他挥舞着指挥刀,砍倒一个试图近身的奉军士兵,鲜血溅在他的军大衣上,瞬间冻结成暗红色的冰碴。

「将军,小心!」顺儿扑过来,将他推到一边,自己的肩膀却中了一枪。

景安扶住顺儿,看着他涌出的鲜血染红了雪地,眼中怒火升腾:「给我炸掉那个火力点!」

工兵队迅速上前,用炸药包摧毁了隐藏在民居里的机枪巢。景安趁机带领部队冲进内城,与奉军展开巷战。每一条街巷都要反复争夺,每一栋房屋都堆满了尸体。

就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一名传令兵骑马冲来,在景安面前滚下马鞍:「将军…… 不好了!日本人…… 日本人从辽阳方向出兵了,说是『维持地方治安』!」

景安心中一沉。井户川果然没安好心,这是要趁乱夺取奉天的控制权。他看向李书同,只见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慌什么!」景安一脚踢开身边的尸体,「告诉东路军,立刻回防辽阳!西路军加快速度,给我拿下帅府!」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只见一群奉军士兵簇拥着一个肥胖的身影退了下来,正是吴俊升。他的脸上缠着绷带,鲜血浸透了纱布,看到景安,他猛地拔出大刀:「爱新觉罗小子!有种跟我单挑!」

景安冷笑一声,正要上前,却被身边的卫兵拦住。数名神枪手同时举枪,子弹呼啸着穿透了吴俊升的胸膛。这位奉军悍将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会死在乱枪之下,手中的大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奉军见主将阵亡,顿时军心大乱。景安趁机率军突进,终于杀到了帅府门前。帅府的大门紧闭,里面传来张作霖的怒吼:「妈了个巴子的!给我顶住!」

景安下令用炸药炸门,随着一声巨响,厚重的朱漆大门轰然倒塌。景安带领卫队冲了进去,只见张作霖站在院内的石阶上,身边只剩下十几个卫兵,手里端着机枪,脸上带着疯狂的笑容。

「爱新觉罗・景安!」张作霖的声音嘶哑,「你赢了!但你别忘了,你背后站着日本人,我张某人输得不丢人!」

景安看着这个曾不可一世的东北枭雄,如今落得如此境地,心中百感交集。他收起指挥刀,冷冷地说:「张作霖,放下武器,我可以饶你不死。」

「饶我不死?」张作霖突然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我张某人从绿林起家,就没想过能善终!但我告诉你,这东北,不会是你一个人的!」

说完,他突然举起手枪,不是对着景安,而是对着自己的太阳穴。

「不要!」景安下意识地喊道,但已经晚了。

「砰!」

枪声在空旷的帅府庭院里回荡,张作霖的身体缓缓倒下,鲜血染红了石阶上的积雪。景安站在原地,看着张作霖圆睁的双眼,心中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空虚。

他赢了,赢了这场耗时数月的奉天之战,赢了与张作霖的生死较量。但他也输了,输掉了李书同眼中的信任,输掉了顺儿的健康,输掉了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柔软和温情。

「将军,」一名副官小心翼翼地走近,「日本人的先头部队已经到了城外,井户川领事要求…… 要求我们立刻撤出奉天城中心,由他们『接管』。」

景安没有回头,只是望着张作霖的尸体,声音低沉而沙哑:「告诉井户川,让他滚。奉天,是中国人的奉天。」

他知道,赶走了张作霖,又迎来了日本人,这场战争远没有结束。但他已经没有退路,只能继续走下去,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映照着满目疮痍的奉天城。景安站在帅府的废墟上,看着自己的士兵正在清理战场,看着远处日本人的军旗在风中飘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守住这片土地,守住爱新觉罗的尊严。

然而他不知道,就在他攻占奉天的同时,南方传来了更惊人的消息:袁世凯在全国的声讨中被迫取消帝制,不久后便忧愤而死。北洋军阀群龙无首,即将陷入更大的混战之中。

而他爱新觉罗・景安,这个在战火中崛起的贵族军阀,也将不可避免地被卷入这场席卷全国的风暴之中,迎接他的,将是更残酷的挑战和更艰难的抉择。

奉天城的硝烟尚未散尽,新的战争阴云,已在关外的地平线上悄然集结。景安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他的肺腑,却让他更加清醒。他知道,属于他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第十二章:北洋裂变,日俄窥边

袁世凯的死讯传到奉天时,景安正在帅府的议事厅里擦拭张作霖留下的那把七星刀。刀身寒光凛冽,映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鬓角已添了几缕银丝 —— 那是奉天之战留下的印记,也是乱世催人的霜雪。

「将军,北京急电。」李书同推门而入,脸色凝重得像窗外的铅云,「袁世凯…… 薨了。」

景安的手一顿,刀锋在烛火下划出一道颤抖的光。他沉默片刻,将刀插入鞘中,发出「呛啷」一声脆响:「知道了。」

李书同愣在原地,似乎没料到他如此平静。在奉天喋血的那些日子,景安动辄雷霆之怒,如今却能在听到改变天下格局的消息时不动声色。他不知道,景安的热血早已在尸山血海中冷却,取而代之的是如同东北冻土般坚硬的城府。

「段棋瑞以国务总理身份主持大局,」李书同继续汇报,「但北洋系已经分裂了,冯国璋在南京拥兵自重,曹锟、吴佩孚盘踞直隶,张作霖的旧部张作相、汤玉麟退守辽西,蠢蠢欲动……」

「张作相?」景安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让他安分点,否则我不介意再打一场辽西之战。」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北洋诸将的势力范围,「袁世凯一死,天下更乱了。日本人呢?」

「井户川昨天又来了,」李书同苦笑,「他说大日本帝国愿意支持将军『稳定东北局势』,条件是……」

「又是铁路和矿山?」景安打断他,语气带着不耐。自攻占奉天以来,日本人的「合作」提议从未断过,从延吉到郑家屯,步步紧逼。

「这次不一样,」李书同递过一份文件,「他们提出要在奉天设立『中日联合警备司令部』,由将军您和日本关东军司令共同指挥。」

景安猛地抬头,眼中精光爆射:「共管奉天?他们胃口倒是越来越大了!」他将文件撕得粉碎,纸屑落在袁世凯的死讯电报上,「告诉井户川,我景安的刀,还没钝到需要日本人来『帮忙』擦!」

就在这时,顺儿捂着伤肩进来,脸色慌张:「少爷,不好了!俄国人在满洲里增兵了,还炮击了我们的边防哨所!」

景安瞳孔一缩。日俄两国就像东北的两只恶狼,一方蠢蠢欲动,另一方必然跟进。他走到地图前,指着中东铁路北段:「俄国人这是趁袁世凯死了,想重新夺回中东铁路的控制权。」

李书同忧心忡忡:「景安,我们刚打完奉天之战,部队需要休整,日本人又在南边虎视眈眈,要是再跟俄国人开战……」

「不开战,难道把东北拱手让人?」景安的声音陡然拔高,「从袁世凯到张作霖,哪个不是跟洋人勾心斗角?现在轮到我了,就得硬着头皮上!」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袁世凯的死,既是危机,也是机遇。北洋分裂,正好让他这个「外人」有了纵横捭阖的空间。

「李书同,」景安的语气恢复了平静,「给段棋瑞发电,就说我景安愿率东北军入关『共商国是』。再给冯国璋、曹锟各发一份密电,就说……」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就说日本人想扶持张作霖旧部,染指直隶。」

李书同恍然大悟。这是借北洋军阀之手,牵制日本人的妙棋。

「至于俄国人,」景安拿起桌上的七星刀,用布细细擦拭,「告诉满洲里的守将,给我顶住。同时,派人与哈尔滨的霍尔瓦特总领事『谈判』,就说我们愿意『共同维护』中东铁路治安。」

「共同维护?」李书同皱眉,「这不是承认俄国人的特权吗?」

「暂时的妥协而已,」景安冷笑,「等我们稳住关内,再回头收拾这些洋人。」他的目光投向关内,那里即将成为新的战场。

一个月后,景安留下少量兵力防御日俄,亲率东北军主力入关。部队抵达天津时,段棋瑞派专车迎接,曹锟、吴佩孚也派了代表。火车站的月台上,各路军阀的代表摩肩接踵,脸上堆满虚伪的笑容。

「景安将军,久仰大名啊!」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迎上来,正是段祺瑞的亲信徐树铮。

景安拱手还礼,目光却扫过人群中一个身材高大、目光锐利的年轻人 —— 那是吴佩孚,日后的「玉帅」。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 张作相。他竟然也收到了段棋瑞的邀请,此刻正站在角落里,眼神复杂地看着景安。

景安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他知道,这趟关内之行,注定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当晚,段棋瑞在府中设宴款待景安。席间,段棋瑞举杯道:「景安将军以宗室之尊,定乱东北,真是我北洋的柱石啊!」

景安起身回敬,语气谦逊:「祺瑞总理谬赞了。景安不过是为共和效力罢了。」

两人相视一笑,眼中却都藏着算计。段棋瑞想利用景安的东北军制衡直系,景安则想借助段棋瑞的「中央」名义,巩固自己在东北的地位。

宴会进行到一半,突然有人来报:「报告总理,南方的孙中山发表了《讨逆宣言》,声讨北洋军阀!」

众人皆是一愣。袁世凯虽死,但他留下的北洋军阀依然是革命党的眼中钉。

段棋瑞脸色沉了下来,举杯的手停在半空。景安却心中一动,孙中山的讨逆,正好可以成为他纵横捭阖的筹码。

宴会结束后,景安回到下榻的行馆,李书同早已等候多时。

「景安,张作相刚才派人来,说想跟你『谈谈』。」李书同低声道。

景安脱下军大衣,扔在沙发上:「谈?他有什么资格跟我谈?」

「他说……」李书同犹豫了一下,「他说日本人答应支持他夺回奉天,条件是…… 承认『二十一条』。」

景安猛地转身,眼中怒火熊熊:「这个卖国贼!」他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告诉张作相,有种就跟我堂堂正正打一场,别学张作霖那套勾结外敌的勾当!」

李书同看着景安愤怒的样子,忍不住问:「景安,我们真的要跟所有人为敌吗?日本人、俄国人、北洋军阀、还有南方的革命党……」

景安走到窗前,望着天津城内闪烁的灯火,声音低沉而坚定:「在这乱世,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爱新觉罗・景安,从奉天城的尸山里爬出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却又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李书同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明白,眼前的这个人,早已不是当年武备学堂里那个心怀天下的少年,而是一头在乱世中磨砺出利爪的孤狼,注定要在血与火中,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帝王之路。

然而景安不知道,就在他纵横关内之际,奉天城内却发生了一件足以改变他命运的大事 —— 顺儿被人暗杀了。凶手留下的唯一线索,是一把日本制造的短刀。

当噩耗传到天津时,景安正在与曹锟密谈。他拿着顺儿临死前托人带出的血书,上面只有三个字:「日本人」。

景安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瞬间布满了血丝。顺儿是他从国公府带出来的唯一亲信,是陪他从北京到奉天、从少爷到将军的兄弟。

「曹锟兄,」景安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抱歉,我得回奉天了。」

曹锟看着他冰冷的眼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在东北爆发。而这一次,景安眼中的杀意,不再是为了地盘,而是为了复仇。

天津的夜色深沉,景安登上返回奉天的专列,手中紧紧攥着顺儿的血书。车窗外,北洋军阀的明争暗斗仍在继续,南方的革命烽火愈演愈烈,日俄两国的野心如同毒蛇吐信。

但此刻景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血债,必须血偿。

奉天,我回来了。这一次,我要让日本人知道,惹了我爱新觉罗・景安,下场是什么。

火车汽笛长鸣,划破了天津的夜空,载着一个满腔怒火的军阀,驶向那片他既爱又恨的黑土地。新的战争,即将拉开序幕。

第十三章:血祭忠魂,关东铁蹄

奉天城的积雪尚未消融,景安的专列已呼啸着冲破晨雾。他站在车厢连接处,任由冰冷的风灌进大衣,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熟悉的城郭 —— 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浸透着顺儿的鲜血,每一道街巷都回荡着弟兄们的呐喊。

「将军,日本领事馆发来照会,」李书同跟上来,脸色比雪花还白,「井户川要求我们立刻释放被捕的『浪人』,否则……」

「否则怎样?」景安头也不回,声音像冰棱断裂,「让他们来拿。」

专列刚停稳,景安便带着卫队直奔顺儿的灵堂。灵堂设在帅府东跨院,顺儿的遗像摆在正中,面容永远停留在二十四岁。景安走到灵前,缓缓跪下,从怀里掏出顺儿的血书,用火钳夹着,凑到烛火上。

「顺儿,」他低声道,「哥给你报仇了。」

血书化为灰烬的瞬间,景安猛地起身,对身后的卫队长下令:「去把日本租界的『黑龙会』据点给我端了,一个活口不留。」

卫队长面露难色:「将军,日本人会借机闹事……」

「我就是要他们闹事!」景安眼中血丝密布,「告诉所有人,从今天起,奉天城内,见着日本人,格杀勿论!」

李书同大惊失色:「景安!这等于向日本宣战啊!我们还没准备好……」

「等准备好了,顺儿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景安猛地转身,盯着李书同,「你要是怕了,可以走。」

李书同看着他疯狂的眼神,想起那个在武备学堂与他挑灯夜谈的少年,心中一阵刺痛。他低下头,声音艰涩:「我不走。但我们需要一个计划,不能这样蛮干。」

景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李书同说得对,蛮干只会让日本人抓住把柄。他走到地图前,指着日本关东军的驻地旅顺:「井户川不是想闹事吗?那就让他闹个大的。」

三天后,奉天城内突然爆发大规模反日游行。学生们举着「还我顺儿」、「打倒日本侵略者」的标语,冲向日本领事馆。景安的部队则「奉命」维持秩序,却故意放学生们冲破警戒线。

井户川暴跳如雷,立刻调动关东军向奉天开进。就在这时,景安的密使却出现在北京段祺瑞的府邸。

「段总理,」密使呈上一份文件,「这是日本关东军与张作相的密约,他们想扶持张作相为『东北王』,进而吞并整个满洲。」

段祺瑞看着密约上的签名,脸色铁青。日本人的野心,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但如此明目张胆地扶持代理人,却是对北洋政府的公然挑衅。

「景安将军打算怎么办?」段祺瑞问。

「景安愿率东北军死守奉天,」密使不卑不亢,「但孤军奋战,恐难抵日寇铁蹄。还望总理……」

段祺瑞沉吟片刻,突然笑了:「告诉景安,北洋军的大炮,不是吃素的。」

与此同时,景安在奉天召开军事会议,部署防御。他将主力摆在奉天城南,故意露出城北的破绽,引诱关东军从那里进攻。

「将军,」一位旅长不解,「城北是山区,易守难攻,为什么……」

「因为那里靠近俄国人的中东铁路,」景安冷笑,「日本人想打,俄国人未必想让他们打痛快。」

果然,当关东军先头部队开进城北山区时,突然遭到一股神秘武装的袭击。这些人说着生硬的汉语,装备着俄式步枪,打完就跑,如同山中的幽灵。

井户川暴跳如雷,立刻向俄国领事馆抗议。霍尔瓦特总领事却耸耸肩:「抱歉,领事先生,中东铁路沿线的『土匪』,我们也很头疼。」

景安站在城头,看着日军在山区里寸步难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股「土匪」,正是他用中东铁路的部分管理权换来的俄国「志愿军」。

就在日军焦头烂额之际,景安突然率军从城南出击,一举收复了被日军占领的几个村镇。消息传到北京,段祺瑞立刻通电全国,赞扬景安「忠勇可嘉,力挫日寇」。

日本政府没想到景安如此强硬,更没想到俄国会暗中插手。此时西方列强正忙于一战,无暇东顾,日本不敢贸然扩大战争,只得暂时收敛锋芒。

井户川灰溜溜地来到帅府,要求谈判。景安坐在张作霖曾经坐过的太师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景安将军,」井户川强压怒火,「我们大日本帝国……」

「闭嘴!」景安猛地一拍桌子,「顺儿的命,怎么算?」

井户川脸色煞白:「那是误会,是个别浪人所为……」

「误会?」景安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从今天起,日本人在奉天,见着我的士兵,必须敬礼。否则,格杀勿论!」

井户川看着他冰冷的眼神,知道这不是威胁。他咬牙切齿地说:「将军不要太过分!」

「过分?」景安突然拔出腰间的七星刀,架在井户川的脖子上,「跟杀我兄弟比起来,这算什么?」

刀锋划破皮肤,渗出一丝血迹。井户川吓得魂飞魄散,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嚣张。

最终,双方达成协议:日本承认景安对东北的控制权,撤回部分驻军;景安则「保证」维护日本在南满的「合法权益」。

送走井户川,李书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景安,你刚才太冒险了。」

景安收起刀,走到顺儿的灵前,点燃一炷香:「跟顺儿的命比,这点险算什么?」他看着袅袅升起的青烟,眼神复杂,「书同,你说,我们这样下去,到底是在救国,还是在……」

他没有说下去,但李书同明白他的意思。这些年的征战,早已让他们沾满了鲜血,分不清对错。

就在这时,卫兵进来报告:「将军,张作相在辽西集结兵力,自称『讨逆军』,要为张作霖报仇。」

景安冷笑一声:「来得正好。顺儿的仇,正好让他来祭旗。」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辽西走廊:「通知各部,准备出征。这一次,我要彻底统一东北。」

李书同看着他坚毅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景安已经回不去了。那个曾经心怀天下的少年,如今只剩下一个冷酷的军阀。

奉天城外,东北军再次集结。景安骑在马上,看着士兵们整齐的队列,想起了顺儿第一次跟他出征时兴奋的样子。

「顺儿,」他在心中默念,「等我统一了东北,就为你建一座最大的祠堂。」

风吹过军营,猎猎作响的军旗上,绣着一个巨大的「景」字。这面旗帜,将带领东北军走向何方?是统一的荣光,还是更大的杀戮?

景安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在这乱世之中,唯有铁与血,才能换来生存的权利。

辽西的战火,即将点燃。而景安的野心,也随着这场战争,膨胀到了极点。他的目光,已经越过东北,投向了更广阔的中原大地。那里,才是他最终的舞台。

第十四章:辽西决胜,东北归一

民国五年(1916 年)深秋,辽西走廊的风沙卷起枯黄的落叶,打在景安的军大衣上沙沙作响。他勒住缰绳,望着远处起伏的丘陵,那里是张作相设下的第一道防线 —— 九门口长城。

「将军,张作相把主力都摆在长城沿线,」李书同指着地图,「这里易守难攻,当年袁崇焕就是在这里挡住了后金的铁骑。」

景安举起望远镜,长城的敌楼在暮色中像狰狞的怪兽,墙垛后隐约可见奉军的旗帜。他想起小时候在宗学里读《明史》,袁崇焕的忠勇让他热血沸腾,如今却要在这古战场上,与同为中国人的奉军兵戎相见。

「传我的命令,」景安放下望远镜,声音平静,「今夜偷渡滦河,绕到九门口背后。」

李书同一愣:「绕后?滦河水急,又是深秋……」

「正因为水急,他们才不会防备,」景安打断他,「让工兵营连夜搭建浮桥,务必在天亮前完成。」

夜深人静,滦河水面上雾气弥漫。景安亲率精锐骑兵,踩着工兵搭建的简易浮桥,悄无声息地渡过冰冷的河水。对岸的奉军哨兵抱着枪打瞌睡,完全没有察觉死神的降临。

「杀!」

景安一声令下,骑兵们如神兵天降,冲进奉军营地。睡梦中的奉军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就成了刀下之鬼。张作相从梦中惊醒,慌忙组织抵抗,却被景安的骑兵冲得七零八落。

「爱新觉罗・景安!你竟敢偷袭!」张作相骑在马上,挥舞着大刀,却被景安的卫队用机枪压制。

景安勒马站在高地上,看着溃败的奉军,心中没有喜悦,只有一片麻木。他想起张作霖自杀前的那句话:「这东北,不会是你一个人的。」

「张作相,」景安的声音在战场上回荡,「放下武器,我可以饶你不死。」

张作相看着四周包围上来的东北军,知道大势已去。他突然仰天大笑:「饶我不死?你杀了张作霖,杀了顺儿,我张作相岂能苟活!」

说完,他调转马头,向景安冲来,试图同归于尽。景安眼中寒光一闪,拔出手枪,一枪击中张作相的战马。战马悲鸣倒地,张作相被摔得七荤八素,当场被俘。

辽西之战,以景安的完胜告终。当他骑着马进入锦州城时,百姓们夹道欢迎,却又眼神惶恐。景安知道,他们怕的不是胜利者,而是战争本身。

「将军,」李书同递过一份电报,「段棋瑞发来贺电,任命您为『东三省巡阅使』。」

景安接过电报,手指在「巡阅使」三个字上划过。这意味着,他正式成为东北三省的最高统治者,从一个割据一方的军阀,变成了名副其实的「东北王」。

「告诉段棋瑞,」景安将电报塞进怀里,「就说我景安谢恩了。」他知道,这不过是段祺瑞的权宜之计,北洋系不会容忍一个爱新觉罗后裔坐大。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求见 —— 他的父亲,载旸。

载旸穿着一身褪色的长袍,拄着拐杖,站在帅府门口,显得格外苍老。景安连忙迎上去,搀扶着他:「阿玛,您怎么来了?」

载旸看着儿子一身将官服,胸前挂满勋章,眼神复杂:「我来看看,你这个『东北王』,是不是还记得自己姓爱新觉罗。」

景安心中一痛,将父亲扶进客厅。载旸环顾四周,看着墙上挂着的作战地图和缴获的日本军刀,叹了口气:「安儿,你现在手握重兵,可还记得武昌城头的枪声?还记得隆裕太后的退位诏?」

「阿玛……」景安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不容易,」载旸打断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这是你小时候玩的九龙玉佩,我一直给你留着。」

景安接过玉佩,触手冰凉,上面的九龙雕纹依旧清晰。他想起小时候在国公府的日子,想起母亲教他背《清圣祖圣训》,想起父亲带他去太庙祭祖。

「阿玛,」景安的声音哽咽,「儿子对不起您,对不起祖宗……」

「傻孩子,」载旸抚摸着他的头,「在这乱世,能活下去,就已经不容易了。只是你要记住,不管你做什么,都不能忘了自己是谁,不能忘了根。」

父亲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景安尘封已久的心门。这些年的征战,让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曾经是那个心怀天下的爱新觉罗少年。

载旸在奉天住了半个月,每天只是喝茶、看报,从不问军务。直到有一天,他看到报纸上刊登的日本首相大隈重信的讲话,声称「中国政局混乱,日本有责任『维护东亚和平』」。

「安儿,」载旸将报纸递给景安,「日本人的野心,昭然若揭啊。」

景安看着报纸,心中一凛。他知道,父亲是在提醒他,不要重蹈张作霖的覆辙。

「阿玛,您放心,」景安握紧拳头,「儿子就算粉身碎骨,也不会让日本人染指东北。」

载旸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几天后,他坚持要回北京,景安派卫队护送,却在途中遭到不明武装的袭击,卫队全军覆没,载旸生死未卜。

景安得知消息后,当场吐血,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后,他眼神中的最后一丝温情也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查!给我查!」景安对着卫队长怒吼,「不管是日本人、俄国人,还是北洋系的狗杂种,只要查到是谁干的,我要他全家陪葬!」

李书同看着景安疯狂的样子,心中悲痛万分。他知道,景安心中最后一点柔软,也随着父亲的失踪而彻底死去了。

一个月后,景安收到一封匿名信,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 载旸被囚禁在一个不知名的地窖里,形容枯槁。信的末尾写着:「想救你父亲,拿中东铁路的管理权来换。」

景安看着照片,手指几乎要捏碎信纸。他知道,这是日俄其中一方设下的陷阱,无论他怎么选择,都将失去东北。

「将军,」李书同小心翼翼地说,「也许…… 我们可以求助南方的革命党?孙中山先生一直主张……」

「革命党?」景安突然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们当年要革的,可是我爱新觉罗的命!」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按在山海关上:「传我的命令,全军南下,入关!」

李书同大惊失色:「入关?将军,我们一走,东北就……」

「东北?」景安的眼神空洞,「从顺儿死,到阿玛被抓,这东北,就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他转过身,看着李书同,语气平静却带着绝望:「书同,你跟我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景安,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既然这天下容不下我爱新觉罗,那我就去打下一个容得下的天下。」

奉天城的百姓们看着东北军浩浩荡荡地开出城门,不知道他们的「东北王」为何突然入关。只有景安自己知道,他这是在破釜沉舟,用整个东北做赌注,去中原寻找一线生机。

火车载着景安和他的东北军,驶过山海关,进入那片更加混乱的中原大地。车窗外,夕阳如血,映照着他苍白而坚毅的脸。

他不知道,这一去,何时才能回来,甚至能不能回来。他只知道,父亲的命运,东北的未来,都系于他一身。

中原的战火,正在等待着这位来自关外的贵族军阀。而他的故事,也将在那片更广阔的舞台上,继续上演。

第十五章:中原逐鹿,府院风云

民国六年(1917 年)春,景安的东北军如同黑色的潮水,涌过山海关,进驻天津城郊。列车抵达丰台站时,曹锟派来的迎接队伍已在月台等候,军乐队吹奏的《将军令》跑调严重,像是在为这支关外劲旅奏响不和谐的序曲。

「景安将军,可把您给盼来了!」曹锟穿着纺绸长袍,摇着折扇迎上来,脸上堆着虚伪的笑容,「段总理说了,您这东北虎一入关,咱们北洋的江山就稳了!」

景安跳下火车,军靴踩在月台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看着曹锟身后那些面黄肌瘦的士兵,心中冷笑 —— 北洋的江山?恐怕早已是千疮百孔。

「曹督军客气了,」景安拱手还礼,目光却扫过站台上隐藏的暗哨,「景安此次入关,只为『清君侧』,别无他意。」

曹锟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对!清君侧!黎元洪那小子竟敢罢免段总理,真是反了天了!」

景安心中了然。所谓「清君侧」,不过是段祺瑞借他的兵,来对付总统黎元洪。他跟着曹锟的车队驶入北京,沿途所见,尽是面有菜色的百姓和荷枪实弹的士兵,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

就在景安抵达北京的第二天,张勋复辟的消息突然传遍全城。辫子军占领了紫禁城,溥仪再次登基,年号「宣统九年」。

「荒唐!」景安将报纸摔在桌上,「张勋这老匹夫,简直是胡闹!」

李书同脸色苍白:「景安,现在怎么办?张勋打着『复辟』的旗号,而您是爱新觉罗……」

景安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你想说什么?」

李书同连忙低下头:「我只是担心,有人会借此做文章,说您……」

「说我想复辟?」景安冷笑一声,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紫禁城的角楼,「在奉天城破那天,在顺儿死那天,在阿玛被抓那天,我爱新觉罗的王朝,就已经死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李书同抬起头,看到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既有痛苦,也有决绝。

就在这时,段祺瑞的密使到了,带来了讨伐张勋的命令。景安看着密使带来的委任状 ——「讨逆军左翼总指挥」,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段棋瑞倒是会用人,让我这个爱新觉罗去打『复辟』。」

「将军,」密使低声道,「段总理说了,只要您拿下紫禁城,救出黎元洪,东北的事情…… 好商量。」

景安心中一动。救出黎元洪,就能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对寻找父亲的下落或许有帮助。

「告诉段棋瑞,」景安拿起委任状,「就说我景安,愿为共和效犬马之劳。」

讨伐张勋的战斗在天坛打响。景安亲率东北军精锐,用日式火炮轰击辫子军的阵地。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八旗荣光,如今却成了他炮口下的靶子,这让他心中五味杂陈。

「将军,辫子军退向紫禁城了!」传令兵报告。

景安勒住马缰,看着败退的辫子军,眼中没有胜利的喜悦。他知道,这场战斗的胜利者,不是共和,而是段祺瑞。

果然,张勋复辟失败后,段祺瑞以「再造共和」的功臣自居,重新掌握了北京政权。而景安虽然立下大功,却只得到了「京畿卫戍司令」的虚职,实权被牢牢掌握在段祺瑞手中。

「景安,」李书同忧心忡忡,「段祺瑞这是在架空我们,他根本没打算兑现承诺。」

景安坐在卫戍司令部的办公室里,看着墙上的北京地图,手指在紫禁城的位置划过:「我从来就没指望过他。」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封密信,正是绑架者发来的第二封信,「他们要我在三天内交出中东铁路的管理权,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李书同明白,否则载旸就会性命不保。

「可是将军,」李书同急切地说,「中东铁路是东北的命脉,交给他们,我们就彻底成了日本人的傀儡了!」

「我知道。」景安闭上眼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所以我需要时间,需要力量。」

就在这时,卫兵进来报告:「将军,有个自称『老鬼』的人求见,说有您父亲的消息。」

景安猛地睁开眼睛:「让他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异常明亮。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玉佩 —— 正是载旸一直佩戴的九龙玉佩。

「你是谁?我父亲在哪里?」景安抓住老乞丐的胳膊,急切地问。

老乞丐挣脱他的手,低声道:「将军莫急。您父亲被关在天津日租界的一个地窖里,看守森严。」

「日本人?」景安眼中怒火升腾。

「不全是,」老乞丐摇摇头,「还有…… 段祺瑞的人。」

景安如遭雷击,后退一步:「你说什么?」

「实不相瞒,」老乞丐撕下脸上的伪装,露出一张精干的脸庞,「我是南方革命党的人,孙中山先生派我来协助您。」

景安看着眼前的「老乞丐」,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革命党?他们不是要革我爱新觉罗的命吗?

「孙中山为什么要帮我?」景安警惕地问。

「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 段祺瑞和日本人,」革命党人拿出一封信,「这是孙中山先生给您的信。」

景安接过信,上面写着:「景安将军鉴:闻令尊蒙难,某亦深感痛心。今段祺瑞勾结外敌,祸乱中华,某愿与将军联手,共讨国贼,救出令尊。」

景安看完信,沉默良久。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好,」景安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告诉孙中山,我答应合作。但我有一个条件 —— 救出我父亲后,东北的事情,他不得插手。」

革命党人点点头:「成交。」

于是,一场由爱新觉罗后裔、革命党人和东北军共同策划的营救行动,在天津日租界悄然展开。景安利用京畿卫戍司令的身份,调动部队在日租界外围「演习」,吸引日军注意力。革命党人则潜入日租界,与里面的地下组织接应。

深夜,景安亲自带领一支突击队,伪装成日军巡逻队,潜入关押载旸的地窖。当他看到父亲蜷缩在角落,浑身是伤时,心中的怒火几乎要将他吞噬。

「阿玛!」景安冲过去,扶起载旸。

载旸睁开眼,看到是儿子,浑浊的眼中流下泪水:「安儿…… 你来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枪声。日本宪兵发现了他们,正在围攻过来。

「将军,快走!我们来断后!」革命党人挡在门口,开枪还击。

景安背起父亲,在卫队的掩护下,冲出地窖。子弹在他身边呼啸而过,他却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 带父亲离开。

最终,他们成功突围,将载旸送到了东北军在天津的秘密据点。看着父亲被医生救治,景安终于松了一口气,却也感到一阵巨大的疲惫。

「景安,」李书同递过一杯热水,「段祺瑞和日本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景安接过水杯,看着窗外天津的夜色,声音低沉:「我知道。但从今天起,我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景安了。」

他的目光投向南方,那里有他的盟友 —— 革命党。也投向北方,那里有他的故土 —— 东北。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而他,爱新觉罗・景安,将不再是风暴中的棋子,而是要成为搅动风云的执棋者。

中原逐鹿的游戏,才刚刚开始。而他的下一步,将是挥师南下,与革命党联手,讨伐段祺瑞。这既是为了救父之仇,也是为了在这乱世之中,为自己,为爱新觉罗,杀出一条血路。

第十六章:护法烽烟,南北合纵

民国六年(1917 年)深秋,珠江口的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得景安军大衣的下摆猎猎作响。他站在「海琛号」巡洋舰的甲板上,望着远处广州城的轮廓,心中百感交集 —— 作为爱新觉罗的后裔,如今却要与昔日的「乱党」共商大计,这在三年前是他绝不敢想象的。

「将军,孙大元帅的代表到了。」李书同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景安转身,见来人正是在天津救父时合作过的革命党人 —— 陈其美。陈其美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皮鞋擦得锃亮,与景安一身沾满风尘的军装形成鲜明对比。

「景安将军,别来无恙啊!」陈其美笑容可掬,伸手欲握。

景安迟疑了一下,还是握住了他的手,语气平淡:「有劳陈先生挂念,家父已经康复。」

两人走进船舱,孙中山的代表汪精卫早已等候多时。桌上摆着广东点心和功夫茶,气氛却并不轻松。

「景安将军,」汪精卫推了推眼镜,「大元帅听说您亲率东北军南下,甚是欣慰。这是大元帅拟定的《护法军政府组织大纲》,请您过目。」

景安接过文件,目光落在「大元帅」三个字上,心中一凛。这意味着孙中山要与北京的段祺瑞政府分庭抗礼。

「孙大元帅的意思是,」景安放下文件,「要我东北军作为护法军的主力,进攻湖南?」

「正是,」陈其美接过话头,「湖南是南北咽喉,拿下湖南,即可直捣武汉,威胁北京。将军的东北军战斗力强悍,正是……」

「等等,」景安打断他,「我来南方,是为了讨段,不是为了给你们打天下。我有三个条件:第一,救出家父的恩情,我已派兵协助你们夺取广东海军,算是两清;第二,东北军的指挥权,必须由我一人掌握;第三,战后东北的事务,你们不得干涉。」

汪精卫和陈其美对视一眼,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们没想到景安如此强硬。

「将军,」汪精卫语气委婉,「如今是南北合作,共讨国贼,怎能分彼此……」

「分彼此?」景安冷笑一声,「当年武昌枪响,你们可曾想过『不分彼此』?」

一句话让船舱内的气氛瞬间凝固。景安知道自己话说重了,但他必须表明立场 —— 他不是来投靠革命党的,而是来寻求合作的。

最终,双方达成妥协:东北军作为护法军的「特别纵队」,独立作战,景安拥有绝对指挥权;孙中山承诺「尊重东北各省之自治权」。

就在景安准备挥师北上湖南时,一个噩耗传来 —— 他的父亲载旸在天津突然病逝。景安连夜赶回天津,却只看到一口冰冷的棺材。医生说是「忧劳成疾」,但景安知道,父亲是不愿看到他与革命党为伍,抑郁而终。

「阿玛!」景安跪在灵前,泪水终于决堤。他想起父亲最后的话:「记住自己是谁,记住根。」如今他却与推翻清朝的革命党合作,这算什么「记住根」?

李书同看着景安悲痛欲绝的样子,低声道:「将军,节哀顺变。老国公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到您这样。」

景安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书同,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李书同沉默良久,才缓缓道:「在这乱世,哪有什么对错?活下去,才是最大的道理。」

景安看着父亲的遗像,想起这些年的征战,想起顺儿的死,想起东北的沦陷,心中的悲痛渐渐化为冰冷的决心。

「传令下去,」景安站起身,声音嘶哑却坚定,「全军戴孝,北上湖南!段祺瑞欠我的,日本人欠我的,还有这乱世欠我的,我要一一讨回来!」

东北军戴孝出征的消息传遍南北,一时轰动。景安亲率三万精锐,从广东北上,在韶关与护法军主力会合。孙中山亲自前来劳军,看到士兵们臂上的黑纱,不禁动容:「景安将军,真乃孝子也!」

景安面无表情地拱手:「大元帅谬赞了,景安只是为父讨贼。」

护法战争爆发后,景安的东北军果然战斗力惊人,连克数城,很快打到了湖南境内。段祺瑞派曹锟、吴佩孚率军抵抗,双方在衡阳展开拉锯战。

「将军,吴佩孚的『常胜军』不好对付啊,」李书同指着地图,「他们熟悉地形,又有段祺瑞的炮火支援。」

景安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突然想起在武备学堂时,吴佩孚是他的学长。

「告诉炮兵营,」景安拿起一支红笔,在衡阳城外的石鼓山画了个圈,「把所有的炮弹都给我砸在那里。」

李书同一愣:「石鼓山?那只是个小山包,没什么战略价值啊。」

「我知道,」景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但吴佩孚喜欢把指挥部设在视野好的地方。」

果然,当东北军的炮火集中轰击石鼓山时,吴佩孚的指挥部乱作一团。景安趁机发起总攻,东北军如潮水般涌入衡阳城。

「爱新觉罗・景安!」吴佩孚站在城楼上,看着溃败的士兵,眼中充满不甘,「你我曾是武备同窗,为何要赶尽杀绝?」

景安勒马站在城下,抬头看着他:「吴子玉,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最终,吴佩孚率残部北撤,景安占领衡阳。这一战,让景安的名字响彻南北,连孙中山都发来贺电,称他为「护法首功」。

然而景安知道,这只是开始。段祺瑞绝不会善罢甘休,日本人也在暗中蠢蠢欲动。更让他不安的是,革命党内部对他的猜忌越来越深,有人甚至称他为「新的军阀」。

就在这时,李书同带来了一个震惊的消息:「将军,俄国十月革命爆发了,沙皇倒台了!」

景安猛地抬头:「什么?」

「还有,」李书同的声音有些颤抖,「日本人趁机出兵西伯利亚,说是『保护侨民』,实际上……」

景安的心沉了下去。俄国革命,日本出兵,这意味着东北的局势将更加复杂。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东北的边境线,那里有他的故土,有他父亲的坟墓,还有…… 他失去的一切。

「书同,」景安的声音低沉,「准备一下,我们该回东北了。」

李书同愣住了:「回东北?将军,我们现在是护法军的主力,一走,南方的战局……」

「南方的战局,让他们自己打去,」景安的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我景安的根在东北,我的敌人也在东北。日本人占了我的家,我要拿回来!」

他想起父亲的遗像,想起顺儿的血书,想起东北百姓惶恐的眼神。中原逐鹿固然重要,但失去了东北,他就真的成了无家可归的孤魂。

「传令下去,」景安拔出腰间的七星刀,刀锋在烛光下闪烁,「全军收缩防线,秘密北上,回师东北!」

衡阳城头的护法军旗在夜风中飘扬,景安骑在马上,回望南方,那里有他的盟友,也有他的敌人。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走了。

东北的土地在召唤他,那里有新的战争等待着他,有新的敌人需要他去面对。而这一次,他不再是为了任何人,只是为了守住自己的根,守住那个即将被乱世吞噬的家园。

火车载着景安和他的东北军,悄悄离开衡阳,驶向那片风云再起的黑土地。护法战争的烽火仍在燃烧,但景安的目光,已经投向了更遥远的北方。

他的故事,将在那片熟悉的土地上,继续书写新的篇章。而这一次,他面对的将是更强大的敌人,更复杂的局势,以及更艰难的抉择。

第十七章:北归惊变,满蒙暗流

火车头喷出的白汽在松嫩平原的寒雾中蜿蜒成一条惨白的龙,景安掀开窗帘一角,看着窗外掠过的枯树和冻土 —— 这片土地曾是他逐鹿的起点,如今却像一张布满伤疤的脸,在日俄铁蹄下呻吟。

「将军,哈尔滨来电,」李书同捧着电报夹走进软卧车厢,脸色比车窗外的冰雪还要冷,「霍尔瓦特趁我们南下,联合谢苗诺夫的白俄军,占领了中东铁路全线,还宣布成立『远东共和国』。」

景安接过电报的手指骤然收紧,纸页发出细微的撕裂声。俄国十月革命后,沙皇残余势力与苏维埃内战正酣,日本人趁机扶持谢苗诺夫,而霍尔瓦特这个老沙皇的忠实走狗,竟想在东北建立傀儡政权。

「日本人呢?」景安的声音像冰锥落地。

「关东军在旅顺举行军事演习,」李书同顿了顿,压低声音,「井户川升任关东军参谋长,他派人送来请柬,说要为将军『接风洗尘』。」

景安将电报揉成纸团,砸在桌面上:「接风?我看是鸿门宴!」他走到地图前,指着满蒙交界的呼伦贝尔草原,「这里是谢苗诺夫的老巢,也是霍尔瓦特的粮道。告诉骑兵旅,给我突袭海拉尔,截断他们的补给!」

李书同面露难色:「将军,我们刚从南方回来,士兵们疲惫不堪,而且……」

「没有而且!」景安猛地转身,眼中血丝毕现,「你忘了顺儿怎么死的?忘了阿玛怎么死的?现在他们要在我们的土地上建国,你让我等?」

就在这时,火车突然剧烈颠簸,窗外传来密集的枪声。景安本能地拔出七星刀,却见李书同指着窗外惊呼:「是…… 是蒙古骑兵!」

景安撩开窗帘,只见数百名头戴狐皮帽、手持马枪的蒙古骑兵在雪原上奔驰,他们身着藏青色长袍,胸口绣着诡异的图腾,不是他熟悉的科尔沁部,倒像是……

「是巴布扎布的残部!」李书同脸色煞白,「当年他投靠日本人,想搞『满蒙独立』,后来被张作霖打死,没想到还有余孽!」

景安的心沉了下去。巴布扎布是日本一手扶持的分裂势力,如今死灰复燃,背后定然有日本人的影子。

「传令下去,」景安强迫自己冷静,「步兵旅下车阻击,炮兵旅准备覆盖射击!」

雪原上顿时杀声震天,东北军的马克沁机枪喷出火舌,蒙古骑兵在机枪阵地前纷纷落马,却依旧悍不畏死地冲锋。景安站在车厢顶上,看着这惨烈的一幕,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 日本人这是要把他拖死在东北的雪原上。

激战至黄昏,蒙古骑兵终于溃散,东北军也付出了惨重代价。景安踩着积雪走进临时指挥部,靴底的血冰发出咯吱声。

「将军,抓到一个活口,」卫队长押着一个受伤的蒙古人进来,「他说…… 说要见您。」

景安看着那人胸口的图腾,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里的一幅旧画 —— 那是乾隆年间平定准噶尔后,蒙古王公进贡的图腾旗。

「你是谁?」景安用蒙语问道。

那人惊讶地抬头,挣扎着说:「我是…… 是哲布尊丹巴的信使,我们大汗…… 想跟爱新觉罗的子孙谈谈。」

景安心中剧震。哲布尊丹巴是外蒙古的宗教领袖,曾在俄国支持下宣布「独立」,如今竟然派信使来见他?

「谈什么?」景安的声音冰冷。

「谈…… 谈共同对付日本人,」信使咳出一口血,「日本人答应给我们武器,让我们进攻察哈尔,其实是想把我们当炮灰……」

景安看着信使真诚的眼神,又想起刚才蒙古骑兵悍不畏死的冲锋,心中的疑云渐渐散去。也许,这就是父亲说的「根」—— 在异族入侵面前,满蒙终究是一家人。

「给他治伤,」景安对卫队长说,「另外,备马,我要去见井户川。」

李书同大惊失色:「将军!太危险了!」

「危险?」景安冷笑,「比起失去东北,这点危险算什么?」他拿起桌上的电报夹,「告诉孙中山,就说东北局势突变,护法军饷暂时…… 缓一缓。」

夜色笼罩下的哈尔滨日本领事馆,井户川辰三摆下丰盛的晚宴,桌上却多了两个不速之客 —— 霍尔瓦特和谢苗诺夫。

「景安将军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井户川笑容可掬,指着席间的生鱼片,「这是刚从北海道运来的,尝尝?」

景安坐下,却不动筷子,目光扫过霍尔瓦特和谢苗诺夫:「井户川先生,找我来,恐怕不是为了吃生鱼片吧?」

井户川哈哈大笑,拍了拍手,只见两个日本侍女抬着一个锦盒进来。他打开锦盒,里面竟是一顶镶嵌着宝石的王冠。

「景安将军,」井户川的声音带着诱惑,「只要您答应签署这份《满蒙协定》,承认大日本帝国在东北的『特殊权益』,这顶王冠就是您的了 —— 您将成为『满洲国』的皇帝!」

景安看着那顶王冠,想起了紫禁城的金銮殿,想起了父亲临终前的遗训。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井户川先生,」景安擦去眼泪,语气冰冷,「你觉得,我像是缺一顶王冠的人吗?」

他猛地起身,将桌上的酒杯砸在地上:「我告诉你,东北是中国人的东北,不是你们日本人的殖民地!从今天起,中东铁路,我要收回!满蒙的土地,我要守住!谁要是敢再打东北的主意,就先问问我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说完,景安转身就走,留下井户川等人铁青的脸色。

走出领事馆,寒风扑面而来,景安却感到一阵轻松。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只能与日本人血战到底。

「将军,」李书同递过一件大衣,「接下来怎么办?」

景安接过大衣,望着哈尔滨城内中日俄三国的旗帜,眼神坚定:「去海拉尔,见哲布尊丹巴的使者。满蒙一家,该是联手的时候了。」

雪原上,东北军的骑兵队再次集结,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海拉尔,是谢苗诺夫的白俄军,更是背后的日本关东军。

景安骑在马上,看着士兵们臂上依旧缠着的黑纱,想起了顺儿,想起了父亲。他知道,这场战争不仅是为了土地,更是为了尊严,为了那个即将消失的民族记忆。

「出发!」景安拔出七星刀,刀身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

马蹄声打破了雪原的寂静,载着一个贵族军阀的最后尊严,驶向那片充满血与火的战场。他不知道这场战争的结局,只知道自己必须战斗,为了东北,为了爱新觉罗,也为了那个在乱世中挣扎求存的自己。

而此时的中原,护法战争已经陷入僵局,段祺瑞正调集重兵准备北上,日本人也在加紧扶持各路傀儡,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满蒙边境悄然形成。景安的东北军,将成为这场风暴的中心,迎接他们的,将是更残酷的战斗和更艰难的抉择。

第十八章:海拉尔会盟,血色草原

海拉尔的冬夜冷得像刀割,景安裹紧了蒙古王公赠送的狐皮大氅,跟着向导穿过结着冰棱的街巷。远处的喇嘛庙传来低沉的诵经声,与寒风中隐约的马嘶交织成诡异的旋律 —— 这里曾是满蒙会盟的圣地,如今却弥漫着战火的气息。

「将军,哲布尊丹巴的代表就在前面的敖包等您。」向导指着前方黑暗中一个模糊的土堆。

景安下马,将七星刀交给李书同,独自走向敖包。月光下,敖包上挂满了褪色的经幡,一个身着藏红僧袍的老者正围着篝火打坐,身边跪着几个佩戴图腾徽章的蒙古武士。

「你就是爱新觉罗・景安?」老者睁开眼,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正是。」景安在篝火旁坐下,伸手烤火,「大师深夜召见,不知有何见教?」

老者往火里添了块干牛粪,火苗骤然窜起,映红了他脸上的皱纹:「日本人给了我们两千支步枪,要我们攻打察哈尔。」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但这是苏俄新政府发来的,他们愿意给我们五千支步枪,条件是…… 归顺苏维埃。」

景安接过信,上面用西里尔字母写着「世界革命」的字样。他想起在天津时革命党人说过的话,心中一凛:「大师的意思是?」

「我没有意思,」老者突然站起身,从僧袍下抽出一把蒙古弯刀,「我只想知道,你爱新觉罗的子孙,还能不能像当年的康熙爷那样,带我们打跑外夷?」

景安看着老者眼中燃烧的期待与怀疑,想起了父亲书房里那幅《平定准噶尔图》。他缓缓站起身,从李书同手中接过七星刀,刀刃在火光下划出一道寒光。

「大师请看,」景安将刀插入身旁的冰层,「这把刀,杀过张作霖的奉军,杀过张勋的辫子军,也杀过日本浪人。只要大师信得过我,」他拔出刀,指向南方,「明天天亮,我就让日本人的脑袋,挂在这敖包的经幡上!」

老者盯着景安的眼睛看了很久,突然收起弯刀,躬身行礼:「好!我信你!明天日出时分,科尔沁的骑兵会在乌尔逊河等你。」

回到营地时,李书同正在地图前踱步:「将军,哈尔滨急电,井户川调集了关东军两个旅团,正向海拉尔开来,还有……」他递给景安一份破译的密电,「段祺瑞给曹锟发电,说要『借道』东北,『剿匪』。」

景安看着密电上「剿匪」二字,冷笑一声:「段祺瑞这是想趁火打劫,坐收渔利。」他走到地图前,指着乌尔逊河,「告诉科尔沁骑兵,按原计划在河边布防,我们的主力……」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跟我去打日本人的辎重队。」

李书同恍然大悟:「声东击西!将军高明!」

凌晨时分,景安亲率骑兵旅奔袭日军辎重队。雪地上,马蹄声被厚厚的积雪吸收,如同死神的脚步。当他们摸到日军营地时,哨兵正在烤火唱歌,完全没有察觉死亡的降临。

「杀!」

景安一声令下,骑兵们如潮水般冲进营地。马刀劈开帐篷,枪声撕裂夜空,日军辎重队猝不及防,很快溃不成军。景安勒马站在燃烧的粮草旁,看着日军士兵惊恐的脸,心中没有快意,只有一片冰冷。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密集的炮声 —— 井户川的主力已经到达乌尔逊河,与科尔沁骑兵交火了。

「将军,我们要不要去支援?」卫队长问。

「不,」景安看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我们去打井户川的指挥部。」

当景安的骑兵队突然出现在井户川的指挥部时,这位关东军参谋长正在地图前部署进攻。看到杀声震天的东北军,他惊得差点摔了眼镜。

「爱新觉罗・景安!你竟敢偷袭!」井户川拔出指挥刀,却被景安一枪打断了手腕。

景安翻身下马,用枪指着倒地的井户川:「井户川,还记得顺儿吗?还记得我阿玛吗?」

井户川看着景安眼中的杀意,吓得魂飞魄散:「将军饶命!我可以给你钱,给你武器,只要你……」

「我只要你的命。」景安扣动扳机。

枪声在雪原上回荡,惊起一群寒鸦。景安看着井户川的尸体,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空虚。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井户川时,那个笑容可掬的日本领事,如今却成了雪地上的一具尸体。

「将军,」李书同骑马赶来,「科尔沁骑兵快顶不住了,段祺瑞的先头部队已经到了齐齐哈尔!」

景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告诉科尔沁部,撤退到大兴安岭,我们去挡段祺瑞。」

他知道,赶走了日本人,还有中国人自己的战争等着他。段祺瑞的大军压境,意味着东北将再次陷入战火。

当景安的部队赶到齐齐哈尔时,段祺瑞的前锋已经开始攻城。景安站在城头,看着城下黑压压的北洋军,想起了在武备学堂时的同窗情谊,心中一阵刺痛。

「将军,」李书同递过一封劝降信,「曹锟说,只要您归顺中央,就保您做东三省巡阅使。」

景安接过信,看也不看就扔到城下:「告诉曹锟,想要东北,就拿命来换!」

攻城战打响了,北洋军的炮火猛烈轰击着城墙,东北军拼死抵抗。景安亲率卫队堵截突破口,身上的军大衣被弹片划破,鲜血渗出,却浑然不觉。

就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 —— 俄国苏维埃红军越过边境,歼灭了谢苗诺夫的白俄军,霍尔瓦特的「远东共和国」土崩瓦解。

景安站在城头,看着西方天际泛起的红光,心中百感交集。俄国内战结束了,日本人的傀儡垮台了,但段祺瑞的大军还在城下,南方的革命党也在虎视眈眈。

「将军,」李书同指着远处的地平线,「科尔沁的骑兵回来了,他们还带来了…… 苏俄的代表。」

景安望去,只见一支混杂着蒙古骑兵和红军士兵的队伍正向齐齐哈尔开来,为首的是那个海拉尔的老者,身边骑着一个戴布琼尼帽的红军军官。

「看来,」景安擦了擦脸上的血污,嘴角勾起一抹苦笑,「这东北的棋局,越来越复杂了。」

他知道,井户川的死只是开始,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日本人不会善罢甘休,苏俄红军的到来也未必是福,而段祺瑞的大军更是迫在眉睫。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映照着硝烟弥漫的齐齐哈尔城头。景安看着身边疲惫的士兵,看着远方蜂拥而至的敌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前路多么艰难,他都要守住这片土地,守住爱新觉罗的尊严。

而此时的中国,早已是风雨飘摇。南北对峙,外敌环伺,一个贵族军阀的命运,也早已与这个苦难的国家紧紧相连。景安握紧了手中的七星刀,目光坚定地望向远方 —— 那里有他的敌人,也有他的未来。

新的战争,即将在这片血色草原上,再次打响。

第十九章:赤潮北涌,权柄博弈

齐齐哈尔城头的硝烟尚未散尽,苏俄红军的先遣队已抵达城外。景安站在箭楼之上,看着那些头戴布琼尼帽、臂缠红袖标的士兵,他们的步枪上还挂着未卸去的刺刀,在残阳下闪着冷光。蒙古老者牵着马站在他身侧,藏红僧袍上沾着未干的血渍,那是乌尔逊河战役中溅上的日本兵血。

「将军,红军代表要见您,」李书同的声音带着疲惫,他刚从城防处赶来,左臂缠着绷带,「他们说带来了列宁的『和平倡议』。」

景安默不作声地接过望远镜,望向红军营地中升起的红旗 —— 那镰刀锤子的标志,比当年的铁血十八星旗更让他感到陌生。他想起在天津时,革命党人曾向他描绘过的「无产阶级专政」,那时只当是海外奇谈,如今却真切地出现在东北边境。

「让他们在城外等着,」景安放下望远镜,声音冷硬,「告诉科尔沁的人,看好自己的牧场,别让『赤潮』淹了草场。」

蒙古老者闻言,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将军放心,我的马队已经把通往库伦的路封死了。」

当晚,景安在城中最大的喇嘛庙接见了苏俄代表。来者是个名叫鲍罗廷的高个子男人,穿着皮靴和军大衣,说着一口生硬的汉语,身边跟着翻译和几名荷枪实弹的卫兵。

「景安将军,」鲍罗廷开门见山,将一份文件推到桌上,「苏维埃俄国愿意承认您对东北的控制权,条件是……」他顿了顿,手指划过文件上的条款,「允许我们在中东铁路沿线驻军,并且…… 取缔所有反苏组织。」

景安看着文件上「中东铁路共管」的字样,想起了霍尔瓦特的下场,心中冷笑。他拿起桌上的酥油茶,却没有喝,只是盯着鲍罗廷:「鲍罗廷先生,你们刚赶走谢苗诺夫,现在就想取代他的位置?」

鲍罗廷耸耸肩:「将军,这不是取代,是合作。我们可以给您提供武器,帮您打退段祺瑞,甚至……」他压低声音,「帮您夺回被日本占领的南满铁路。」

景安的心猛地一跳。南满铁路是东北的命脉,也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但他知道,苏俄人的「帮助」从来都不是免费的。

「我的父亲曾告诉我,」景安放下茶碗,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天上不会掉馅饼,尤其是俄国人的馅饼。」

鲍罗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没想到这个中国军阀如此难缠。就在这时,卫兵匆匆进来报告:「将军,段祺瑞的先头部队已抵达嫩江对岸,曹锟亲自督战!」

景安站起身,对鲍罗廷做了个「请」的手势:「抱歉,鲍罗廷先生,我还有更重要的客人要招待。」

鲍罗廷看着景安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却也带着几分欣赏:「景安将军,我们还会再见的。」

嫩江之战打响时,景安站在江堤上,看着北洋军的炮火将对岸的村镇炸成废墟。李书同递过一份电报,是孙中山发来的,措辞严厉地谴责他「勾结苏俄,背叛革命」。

「背叛革命?」景安将电报塞进兜里,「他孙中山在广州养尊处优,知道东北的风雪有多冷吗?」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传来,一枚炮弹落在不远处的江滩上,溅起的冰水打湿了景安的军裤。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望着对岸黑压压的北洋军,想起了武备学堂时,曹锟曾拍着他的肩膀说:「贤侄,以后到了东北,别忘了叔。」

「传令下去,」景安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把所有的炮弹都打到曹锟的指挥部去。」

激战三天三夜,东北军凭借地利和蒙古骑兵的突袭,暂时挡住了北洋军的进攻。但景安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段祺瑞的主力正在源源不断地开来。

「将军,」李书同拿着一封密信走进来,脸色苍白,「这是…… 这是日本关东军新任司令村冈长太郎发来的,他说…… 说只要我们答应《满蒙新约》,就帮我们打退段祺瑞和红军。」

景安接过密信,上面的条款比井户川的更苛刻 —— 不仅要承认日本在东北的一切特权,还要允许日本在吉林设立「移民试验区」。

「日本人这是想把东北变成第二个朝鲜啊,」景安将密信扔进火盆,「告诉村冈,我的答案和对井户川的一样。」

李书同看着跳动的火焰,突然跪倒在地:「将军!不能再打了!士兵们已经断粮了,科尔沁的人也开始动摇,苏俄人又在背后虎视眈眈……」

景安看着跪在地上的李书同,这个跟随他多年的挚友,如今却像个无助的孩子。他想起了顺儿,想起了父亲,心中一阵刺痛。

「书同,」景安扶起他,声音沙哑,「你还记得我们在武备学堂时,说过要强国强军吗?」

李书同抬起头,眼中含着泪水:「记得…… 但现在……」

「现在更不能放弃,」景安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告诉苏俄人,我同意谈判,但地点要在海拉尔。告诉段祺瑞,我愿意撤军,但东北的事,必须由我做主。」

他知道,这是唯一的出路。在日俄和北洋的夹缝中,他必须像走钢丝一样,在妥协与抗争中寻找生机。

海拉尔的谈判桌上,景安面对的是鲍罗廷和段祺瑞的代表。窗外,科尔沁的骑兵在草原上奔驰,马蹄声隐约传来,像是在为这场决定东北命运的谈判伴奏。

「景安将军,」鲍罗廷敲了敲桌子,「我们的条件很明确,中东铁路共管,允许苏俄侨民自由往来。」

段祺瑞的代表也不甘示弱:「段总理说了,只要您接受中央任命,之前的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

景安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想起了父亲的遗训,想起了顺儿的血书。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第一,中东铁路由中国政府收回,苏俄可以保留商业运营权,但不得驻军;第二,东北各省接受北京政府领导,但人事任免权归我;第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日本在南满的非法驻军,必须限期撤离。」

鲍罗廷和段祺瑞的代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他们没想到,这个身处绝境的军阀,竟然提出了如此强硬的条件。

「将军,您这是……」鲍罗廷想说什么,却被景安打断。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景安站起身,走到地图前,「但你们忘了,这里是东北,是我爱新觉罗・景安的地盘。」

最终,三方达成了妥协。苏俄承认东北为中国领土,换取中东铁路的商业权益;段祺瑞任命景安为东三省巡阅使,允许他保留军队;日本虽然没有撤军,但也不敢再公开支持分裂势力。

当景安走出谈判帐篷时,科尔沁的老者递给他一碗马奶酒:「将军,这是草原上的规矩,谈判成功要喝庆功酒。」

景安接过酒碗,一饮而尽。马奶酒的辛辣灼烧着他的喉咙,却让他感到一阵久违的轻松。他看着远处的草原,想起了父亲,想起了顺儿,眼中泛起泪光。

「书同,」景安轻声说,「我们…… 守住了。」

李书同看着景安疲惫却坚毅的脸,用力点点头:「嗯,我们守住了。」

夕阳下,景安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和平,更大的挑战还在后面。日本人不会善罢甘休,苏俄的赤潮也可能再次涌来,而段祺瑞的北京政府,更是虎视眈眈。

但此刻,他只想好好睡一觉,梦见北京的国公府,梦见父亲在槐树下教他读书,梦见顺儿背着枪跟在他身后,笑着喊他「少爷」。

东北的风依旧凛冽,但景安知道,只要他还站着,这片土地就还有希望。他的故事,将在这片饱经沧桑的黑土地上,继续书写下去。而属于他的时代,或许才刚刚开始。

第二十章:柳条湖阴云,落日余晖

民国十八年(1929 年)的东北之夏,比往年更加闷热。景安站在沈阳大帅府的天台上,望着城南十里外的柳条湖,那里的稻田绿浪翻滚,偶尔有南满铁路的列车呼啸而过,车头的太阳旗在阳光下格外刺眼。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七星刀 —— 这把伴随他征战半生的佩刀,刀鞘上的龙纹已被岁月磨得模糊。

「将军,日本领事馆又来催了,」李书同捧着一份文件走上天台,他如今已是东北军总参谋长,鬓角全白,「他们要求在葫芦岛修建海军基地,还说…… 要我们配合『取缔反日组织』。」

景安接过文件,扫了一眼便扔在地上:「配合?当年井户川也是这么说的。」他想起十二年前在海拉尔谈判时,日本人那虚伪的笑容,如今换了一拨人,说辞却如出一辙。

「可是将军,」李书同忧心忡忡,「南京的蒋委员长发来密电,说要『隐忍待时』,还派了中央军的人来『视察』……」

「视察?」景安冷笑一声,走到栏杆边,「怕是来监视我们的吧。当年段祺瑞想吞掉东北,现在换成了蒋介石。」

就在这时,卫兵匆匆上来报告:「将军,北大营的王以哲旅长求见,说…… 说抓到了几个可疑的日本人。」

景安心中一凛。这些年,日本关东军在东北的挑衅越来越频繁,寻衅滋事、测绘地图,甚至公开操练,早已是家常便饭。

「让他进来。」景安沉声道。

王以哲走进天台,敬礼后低声道:「将军,抓到的是关东军的工兵,他们在柳条湖附近鬼鬼祟祟,还带着炸药……」

景安猛地转身,眼中精光爆射:「炸药?」

李书同脸色煞白:「将军,难道他们想……」

「他们想干什么,我们管不了,」景安打断他,走到地图前,「但我们要做的,是让他们知道,东北军还没到任人宰割的地步。传我的命令,」他指着北大营,「加强戒备,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枪,但也不许任何人侵犯我们的防区!」

王以哲走后,天台上只剩下景安和李书同。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景安,」李书同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还记得吗?当年在武备学堂,我们说要强国强军……」

「记得,」景安看着远处的南满铁路,「但现在我才明白,在这乱世,强军容易,强国太难。」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遗憾,想起顺儿惨死的模样,心中一阵刺痛。

深夜,景安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电话是北大营打来的,王以哲的声音带着惊恐:「将军!不好了!日本人炸了铁路,还向我们开火了!」

景安握着电话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发白。他想起白天抓到的日本工兵,想起柳条湖的稻田,一切都明白了。

「命令部队,」景安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绝望的空洞,「不准抵抗,全部撤往锦州。」

「什么?」李书同冲进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将军!我们有二十万军队,为什么不打?」

「打?」景安放下电话,看着李书同,眼中是深深的疲惫,「拿什么打?蒋介石让我们『隐忍』,日本人蓄谋已久,我们一打,正好给了他们全面进攻的借口。」

他走到窗边,看着沈阳城上空燃起的火光,想起了十八年前的奉天之战,想起了张作霖的结局。

「书同,」景安的声音低沉,「我们守了二十年的东北,终究还是没守住。」

接下来的几天,如同一场噩梦。日本关东军迅速占领沈阳、长春、哈尔滨,东北军奉命节节后退,将大片国土拱手相让。景安坐在开往锦州的专列上,看着窗外掠过的国土,心中一片死寂。

「将军,」李书同递过一份报纸,「南京政府发表声明,说要『诉诸国联』……」

「国联?」景安将报纸撕碎,「当年袁世凯想靠洋人,结果如何?」

专列抵达锦州时,景安收到了一份意想不到的电报 —— 来自苏俄的鲍罗廷。电报上只有一句话:「我们还记得海拉尔的约定。」

景安看着电报,想起了那个高个子的苏俄代表,想起了当年在海拉尔的谈判。他知道,苏俄人不是想帮忙,而是想趁机捞好处。

「告诉鲍罗廷,」景安对李书同说,「就说我谢谢他的『好意』,但东北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就在这时,卫兵进来报告:「将军,有个自称『顺儿妹妹』的女人求见,说有您父亲的遗物。」

景安心中一动,连忙让人带进来。进来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怀里抱着一个木箱。

「将军,」妇人跪下,泪流满面,「我是顺儿的妹妹,这是我哥当年偷偷藏起来的,说等您什么时候不打仗了,再交给您。」

景安打开木箱,里面是一件破旧的国公府少爷服,还有一本日记。他翻开日记,里面是顺儿歪歪扭扭的字迹,记录着从北京到奉天,再到战死前的点点滴滴。其中一页写着:「少爷说,等打完仗,要带我回北京看香山的红叶。」

景安看着日记,想起了那个永远停留在二十四岁的少年,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

「顺儿……」景安喃喃自语,「哥对不起你,香山的红叶,哥怕是看不到了。」

几天后,景安在锦州召开军事会议,宣布成立「东北抗日救国军」,自任总司令。李书同看着他坚毅的眼神,知道他终于做出了选择。

「将军,我们还有多少人?」王以哲问。

「人?」景安站起身,看着窗外的锦州城,「只要还有一个东北人,我们就还有兵。」

接下来的日子,景安率领东北抗日救国军,在辽西走廊与日军展开游击战。他们没有飞机大炮,没有后勤补给,有的只是保家卫国的决心。景安亲自带队袭击日军运输线,七星刀再次染上鲜血,只是这一次,面对的是外夷。

「将军,日本人悬赏十万大洋买您的人头,」李书同笑着说,脸上却带着泪痕,「您现在比当年的张作霖还值钱。」

景安也笑了,笑得有些凄凉:「可惜啊,我这颗人头,日本人怕是拿不走。」

就在这时,一个更惊人的消息传来 —— 南京政府任命张学良为东北军总司令,命令景安交出兵权,撤往关内。

景安看着任命状,沉默了很久。他想起了张学良,那个在奉天见过几次的年轻人,如今却成了他的「上司」。

「书同,」景安将任命状放在桌上,「你说,我们是不是该休息了?」

李书同看着景安疲惫的脸,想起了二十多年的征战,想起了死去的弟兄,泪水夺眶而出:「将军,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最终,景安决定接受任命,将大部分军队交给张学良,只带着少数亲信,退往热河。他知道,这不是投降,而是保存实力,等待时机。

在退往热河的路上,景安路过一片香山红叶林,忍不住下马观看。红叶似火,映红了他的脸。他想起了顺儿,想起了父亲,想起了那个曾经心怀天下的爱新觉罗少年。

「顺儿,」景安轻声说,「哥带你来看看香山的红叶。」

夕阳下,景安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他知道,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东北的沦陷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但他没有放弃,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会为收复国土而战。

多年后,有人在热河的深山里见过一位白发老人,腰间总挂着一把七星刀,据说他就是当年的「东北王」爱新觉罗・景安。至于他最后的结局,无人知晓,只留下一段关于贵族军阀在乱世中挣扎求存的传奇,在东北的黑土地上,代代流传。

而那把七星刀,最终被收藏在沈阳故宫的博物馆里,刀鞘上的龙纹依旧隐约可见,仿佛在诉说着那个风云激荡的年代,一个贵族军阀的兴衰荣辱,和一个民族的苦难与抗争。

第二十一章:热河残阳,七星泣血

热河的风比东北更刺骨,裹挟着蒙古高原的沙尘,吹打在景安褪色的灰布军装上。他站在承德避暑山庄的宫墙下,望着琉璃瓦上堆积的落叶,想起了北京的紫禁城 —— 那座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宫殿,如今只在梦里相见。

「将军,探马回报,」王以哲裹紧棉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日军先头部队已抵达建平,距离承德还有两百里。」

景安没有回头,目光落在宫墙上剥落的朱漆:「张学良的援军呢?」

王以哲沉默片刻,低声道:「南京方面…… 还在『协调』。」

「协调?」景安突然转身,脸上的皱纹像刀刻般深刻,「当年让我们撤往锦州是『隐忍』,现在让我们守热河还是『协调』!」他想起三个月前,张学良在北平设宴招待他,席间反复强调「攘外必先安内」,气得他摔了酒杯。

就在这时,李书同扶着腰走进来,他在辽西游击战中落下的旧伤又犯了:「将军,苏联方面有消息了,他们愿意提供一批军火,但……」

「但要我们允许共产国际在热河设立『联络站』?」景安接过话头,从怀里掏出一封密电,「鲍罗廷还是老样子,拿军火当诱饵。」

李书同看着景安手中的密电,上面除了军火清单,还有一行小字:「建议与中共热河特委合作」。他想起了去年在北平遇见的共产党代表,那些年轻人眼中燃烧的理想,与景安眼中的疲惫形成鲜明对比。

「将军,」李书同斟酌着词句,「或许…… 可以考虑?他们在热河的游击队很活跃,熟悉地形。」

景安没有回答,只是从腰间解下七星刀。这些年,刀鞘已经磨得露出黄铜底色,刀柄上的缠绳也断了几根。他用布细细擦拭着刀身,映出自己苍老的面容。

「还记得吗?」景安突然开口,「当年在奉天,顺儿说等打完仗,要回家娶媳妇。」

李书同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现在仗打完了吗?」景安看着刀身,像是在问自己,「日本人占了东北,现在又来热河,回家?我们还有家吗?」

深夜,景安独自走进避暑山庄的永佑寺。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棂,照在佛像斑驳的脸上。他跪在蒲团上,从怀里掏出顺儿的日记,借着月光翻看。最后一页写着:「少爷说,等国家太平了,要带我去看香山的红叶。」

「太平?」景安苦笑,将日记放在供桌上,「顺儿,哥对不起你,这太平,怕是等不到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景安猛地拔刀出鞘,刀尖指向来人:「谁?」

「将军,是我。」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是他的警卫员,「刚才接到急电,是…… 是南京蒋委员长亲自发来的。」

景安收起刀,接过电报,上面只有八个字:「放弃热河,全军撤往北平。」

「放弃热河……」景安喃喃自语,想起了父亲临终前的眼神,想起了东北沦陷时百姓绝望的哭喊,「我要是再退,还有脸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吗?」

他走到大殿中央,举起七星刀,刀刃在月光下闪烁:「传令下去,」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心,「明日拂晓,全军开赴喜峰口,我要让日本人知道,我爱新觉罗・景安的刀,还能杀人!」

李书同和王以哲赶到时,只见景安跪在佛像前,额头磕在青砖上,留下血迹。

「将军!」两人同时惊呼。

景安抬起头,脸上血迹斑斑,眼神却异常明亮:「书同,以哲,」他指着供桌上的日记,「顺儿等了二十年的太平,今天,我们帮他等一等。」

1933 年 3 月,热河抗战爆发。景安率领不足万人的抗日救国军,在喜峰口与日军展开血战。他们没有飞机大炮,只能靠大刀和血肉之躯抵挡日军的坦克和毒气。

「将军,左翼快顶不住了!」王以哲浑身是血,跑来报告。

景安站在长城垛口上,看着日军如潮水般涌来,举起七星刀:「告诉弟兄们,后退一步,就是热河百姓的尸山血海!」

激战三天三夜,抗日救国军伤亡惨重。景安的右手被弹片划伤,鲜血染红了刀柄,七星刀却始终握在手中。

「将军,张学良的援军到了!」李书同欣喜地喊道。

景安望去,只见远处烟尘滚滚,却不是东北军的蓝色制服,而是中央军的黄色军装。为首的将领骑着高头大马,正是当年在武备学堂的同窗 —— 吴佩孚。

「景安兄,」吴佩孚在马上拱手,「蒋委员长有令,命你部即刻撤离战场,由中央军接防。」

景安看着吴佩孚身后装备精良的中央军,又看看身边衣衫褴褛的弟兄们,突然大笑起来:「撤离?我这些弟兄的血,就白流了?」

吴佩孚叹了口气:「景安兄,识时务者为俊杰。蒋委员长也是为了保存实力……」

「保存实力?」景安举起七星刀,刀锋指向吴佩孚,「我这把刀,从奉天到热河,杀过日本人,杀过北洋军,今天要是连自己人都杀,那才是真正的『俊杰』!」

就在这时,日军的炮弹落在附近,烟尘弥漫。景安趁机率军突围,向更深的山区撤退。

「将军,我们去哪?」李书同喘着气问。

景安看着连绵的群山,想起了顺儿日记里的香山红叶,声音低沉却坚定:「去该去的地方。」

此后数月,景安的抗日救国军在热河山区坚持游击战,与中共热河特委的游击队时有合作,也时常因为理念不同而发生摩擦。景安看着那些年轻的共产党员,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心中百感交集。

一天,李书同带来一个消息:「将军,南京政府发布公告,说您『违抗军令,擅自行动』,撤销了您的一切职务。」

景安正在擦拭七星刀,闻言动作一顿,随即笑了:「也好,这样更自由。」

就在这时,一个小战士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将军,快看!上海的学生在游行,要求抗日!」

景安接过报纸,看着上面学生们举着的标语,想起了当年在奉天城的反日游行。他抬起头,望着南方,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

「书同,」景安站起身,将七星刀插回腰间,「告诉弟兄们,准备一下,我们去长城沿线。」

「去长城?」李书同不解。

「嗯,」景安的目光坚定,「去守长城。就算只剩我一个人,也要让日本人知道,中国的长城,不是那么好跨过的。」

夕阳下,景安的队伍沿着崎岖的山路行进,远处的长城像一条巨龙,盘踞在群山之巅。景安骑在马上,腰间的七星刀在余晖中闪烁,仿佛在诉说着一个贵族军阀的传奇,和一个民族不屈的灵魂。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远,也不知道能否看到胜利的那一天。但他知道,只要七星刀还在,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会一直走下去,为了顺儿,为了父亲,为了这片他守护了一生的土地。

而此时的中国,抗日的烽火已在全国燃起,景安的故事,也将成为这燎原之火中,一朵微小却炽热的火花,照亮那段艰苦卓绝的岁月。

第二十二章:长城残梦,七星陨落

1933 年的长城秋意来得格外早,枯黄的野草在垛口间疯长,将明代戍卒刻在砖上的刀痕都掩去了大半。景安踩着松动的城砖前行,军靴踢落的碎石滚下悬崖,许久才传来沉闷的回响。身边的警卫员小李子捧着顺儿的日记,每走几步就停下来翻看,那页关于香山红叶的字迹已被指腹摩挲得发毛。

「将军,前面就是潘家口了,」王以哲指着前方断裂的城墙,那里曾是戚继光修的空心敌台,如今只剩半截箭窗还透着光,「侦察兵说日军炮兵正在架设阵地。」

景安举起望远镜,镜筒里浮现出日军士兵忙碌的身影,他们的钢盔在夕阳下反射着刺眼的光。他想起二十年前在奉天城外,也是这样的夕阳,把张作霖帅府的琉璃瓦染成血色。

「告诉爆破组,」景安放下望远镜,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把后面的隘口炸了,我们死守敌台。」

李书同拄着木棍上前,他腰间的旧伤在潮湿的空气中隐隐作痛:「将军,我们只剩三百人了,弹药也只够打一天……」

「一天?」景安忽然笑了,露出被硝烟熏黄的牙齿,「当年在奉天打张作霖,我们守了三天三夜,那时候顺儿还活着,他总说自己枪法比我准……」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沉闷的炮响。第一发炮弹落在百米外的山坳里,震得城砖簌簌掉灰。景安伸手扶住身边的女墙,触到一块刻着「万历十年」的砖,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爱新觉罗的祖先就是从这长城外进来的。

「小李子,」景安头也不回,「把日记收好,别让血溅到上面。」

日军的进攻在黎明时分开始。景安站在敌台顶层,看着漫山遍野的太阳旗涌来,想起了十二年前在海拉尔见到的赤潮 —— 同样是红色,却一个代表侵略,一个代表理想。他不知道鲍罗廷是否还活着,那个苏俄人曾说要帮他夺回南满铁路,如今自己却在长城上守着祖先的遗产。

「将军,左翼告急!」王以哲的喊声被机枪声淹没。景安拔出七星刀,刀身映出他花白的胡须和眯起的眼睛。这把刀跟了他三十年,杀过军阀,杀过外敌,如今刀锋上的血槽里还嵌着当年井户川的肉屑。

「吹冲锋号!」景安挥刀斩断一根爬上来的绳索,日军士兵尖叫着跌下悬崖,「告诉弟兄们,后退一步,就是热河的祖坟!」

激战至正午,敌台的三层楼阁已被炮火轰塌两层。景安靠在残垣上包扎手臂的伤口,小李子忽然指着远处喊道:「将军!是共产党的游击队!他们从山后绕过来了!」

景安望去,只见数百名穿着杂色衣服的战士从密林里冲出,为首的正是热河特委的老周,他脖子上还挂着景安送的那支勃朗宁手枪。

「景安将军!」老周跃进敌台,脸上带着血污,「我们接到情报,说您被包围了!」

景安看着游击队带来的炸药包和汉阳造步枪,想起了李书同的话 —— 或许可以合作。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老周,来得正好,帮我炸了日军的炮兵阵地。」

黄昏时分,长城上空腾起巨大的烟柱。景安站在敌台残骸上,看着日军炮兵阵地变成一片火海,七星刀插在身边的城砖里,刀刃上凝着黑血。老周递过一壶水,壶身上刻着「抗日救国」四个字。

「将军,我们在山下发现了这个,」小李子捧着一个铁皮盒跑过来,里面是半张烧焦的照片,「好像是…… 您父亲的。」

景安接过照片,上面是年轻的载旸站在紫禁城太和殿前,身后是飘扬的龙旗。他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记住根」,如今根在哪里?东北沦陷,热河失守,连这长城也遍体鳞伤。

「老周,」景安将照片揣进怀里,「你们还要继续打吗?」

老周点点头,指着远处的群山:「只要还有中国人,就打下去。将军您呢?」

景安看着夕阳下蜿蜒的长城,想起了顺儿日记里的香山红叶。他拔出七星刀,刀刃在余晖中闪着最后的光。

「我啊,」景安笑了,笑得像个孩子,「我得把这把刀擦干净,它跟了我一辈子,不能让它沾着日本人的血入土。」

深夜,景安独自走向日军最后一个据点。李书同想跟上去,被他用眼神制止了。月光洒在长城的箭楼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柄倒下的剑。

第二天黎明,老周带人冲进据点时,只见景安背靠着墙坐着,七星刀横在膝上,刀刃上没有一丝血迹。他的胸前插着三支步枪,脸上却带着微笑,仿佛终于卸下了一生的重担。

小李子扑过去,从景安怀里摸出顺儿的日记,最后一页多了一行用血写的字:「顺儿,哥看到红叶了,在长城上。」

景安的遗体被安葬在长城脚下,墓碑上没有名字,只有一把刻在石头上的七星刀。老周带领游击队离开时,特意绕到墓前敬礼,他看见墓碑旁新长出的野草里,插着一束不知名的红叶,在风中轻轻摇曳。

多年后,有人在沈阳故宫的文物库里发现了一个木箱,里面除了七星刀,还有一本泛黄的日记和半张烧焦的照片。日记的最后一页,那句「香山的红叶」旁,有人用钢笔添了一行小字:「后来啊,全中国的红叶都红了。」

而那把七星刀,最终被陈列在抗战纪念馆里,刀鞘上的龙纹在灯光下若隐若现,仿佛还在诉说着那个贵族军阀从奉天到长城的一生 —— 从青衿之志到武备初探,从阳夏烽烟到长城残梦,最终化作七星泣血,陨落在民族抗争的长夜里。


更新时间:2025-07-06 14:4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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