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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冰冷的雨点狠狠砸在简易帐篷的帆布上,发出沉闷而密集的鼓点声,像是无数只急躁的手在拍打。
临时架设的探照灯光束穿透雨幕,在泥泞的发掘坑上方切割出几道惨白的光柱,勉强照亮了坑底那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
泥土和腐烂植物的腥气混杂着雨水冰冷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肺腑里。
我,陈默,用力裹紧了身上湿气沉重的冲锋衣,寒意依旧如同活物般顺着脊椎向上爬。
眼前这片编号为“M7”的战国贵族墓,几天前刚被猖獗的盗墓贼炸开了墓道口。
我们这支由省考古所拼凑起来的应急队伍,任务就是在暴雨彻底摧毁一切之前,尽可能抢救出残存的遗存。
任务紧急,人员混杂,气氛压抑得像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
“陈老师!”
一个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年轻队员,小张,声音有些发颤地喊我。
他蹲在探方东侧一个刚清理出来的浅坑边缘,手里的强光手电光束直直地戳进坑底,那光线晃得厉害,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惶。
我踩着湿滑的泥泞挪过去,靴子陷进黏土里,发出令人不快的“噗嗤”声。
坑里刚露出局部的轮廓,还覆着一层薄薄的浮土。
但就在那浮土之下,几根森白的、属于人类手臂的长骨赫然暴露在惨白的光线中,扭曲成一个极其不自然的、痉挛般的姿态。
指骨深深抠进坑底冰冷的夯土里,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曾绝望地想要抓住什么。
“活殉…”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寒意。
在这个等级规格的战国墓里,出现人殉并不算惊天动地的大事,但眼前这具遗骸的姿态,透出的是一种被剥夺了死亡权利的、纯粹而原始的恐惧,一种在绝望中挣扎至最后一息的痛苦凝固。
“不止一个,陈老师!”
小张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手电光柱开始急促地左右晃动,
“旁边…旁边还有!”
光束扫过坑壁边缘。
果然,又一根扭曲的腿骨从泥土中支棱出来,同样带着那种被强行扭曲的挣扎感。
再旁边,隐约是另一个蜷缩的、破碎的躯干轮廓。我的心猛地一沉。
这不像是有尊严的殉葬,更像是…
一场屠杀后的草草掩埋。
“扩大清理范围!”
我朝着旁边几个同样脸色发白的队员喊道,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嘶哑,
“小心点!动作轻!”
临时调来的几台小型抽水泵在坑边“突突”地吼叫着,艰难地排着不断渗入的泥水。
队员们拿起小铲子和毛刷,在探照灯和手电光的交织下,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坑底的浮土。
随着覆盖物的剥离,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景如同地狱画卷般,在我们眼前徐徐展开。
坑的面积比预想的要大得多。
泥土之下,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全是姿态扭曲、痛苦挣扎的人体遗骸。
它们互相挤压、纠缠,有的蜷缩如受惊的虾米,有的奋力向上伸展着骨臂,有的头颅后仰,空洞的眼窝大张着,无声地嘶吼着千年前的恐惧。
三百具?
或许还不止。整个殉葬坑就像一个被瞬间冻结的、挤满了绝望生灵的泥潭。
空气中弥漫的土腥气里,仿佛也渗入了那种深入骨髓的、凝固了千年的痛苦和窒息感。
雨点打在白骨上,溅起细小的泥点,更添一种冰冷诡异的凄厉。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雨声和抽水泵的轰鸣。
队员们手上的动作都僵住了,每个人都像被无形的寒气冻住,脸上只剩下无法掩饰的惊骇。
小张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发出一声压抑的、倒吸冷气的嘶声。
“这…这不合规矩啊!”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队员终于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
“战国活殉是有,可…
可都是赐死后再入葬,姿态都是规整的!
这…这简直是…
坑杀!”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痛苦挣扎的骨骸,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悸。
“而且数量太多了…”
另一个队员喃喃补充,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坑底的亡灵,
“就算是诸侯王,这也太…
太骇人了…”
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这不是常规的殉葬,这是一场献祭,一场规模庞大、手段极其残忍的活人祭祀!
那个沉睡在主墓室里的家伙,到底是个什么存在?
需要如此多的生命,以如此痛苦的方式为他陪葬?
是为了平息某种无法想象的愤怒,还是为了达成某种……
更为禁忌的目的?
发掘现场的气氛彻底变了。
之前的紧张忙碌被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恐惧所取代。
队员们清理骸骨的动作更加小心翼翼,每一次触碰都带着难以言喻的敬畏,仿佛生怕惊醒了这些凝固在痛苦中的亡魂。
对讲机里传来的声音也压得极低,交流变得简洁而克制。
雨还在下,冲刷着泥泞,也冲刷着暴露在外的累累白骨,却洗不掉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那股阴冷。
主墓室的石门,是在殉葬坑清理工作艰难推进到第三天时被小心打开的。
沉重的条石被撬棍一点点挪开,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混合着外面淅沥的雨声,像是某种巨兽沉睡中的沉重叹息。
一股远比外面殉葬坑更为陈旧、更为凝滞的气息猛地从门缝里涌出——
那是混合了朽木、特殊矿物粉尘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时间本身已经凝固的沉寂味道。
没有预想中的尸骨腐败气息,这本身就是一个极不寻常的信号。
几支强光手电的光束如同利剑,迫不及待地刺入这片尘封了两千多年的黑暗。
光线在弥漫的微尘中形成一道道晃动的光柱,缓缓扫过墓室内部。
空间远比预想的要高大空旷。墓室四壁是平整的夯土墙,几乎没有任何壁画或浮雕,显得异常朴素,甚至可以说简陋,与外面那规模骇人的殉葬坑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反差。
墓室中央,一个巨大的、用整块青黑色岩石雕凿而成的棺床静静矗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棺床之上。
空的。
巨大的石椁盖子被掀开一角,斜斜地搭在棺床上,露出里面同样空空如也的内棺。
内棺的木质早已朽坏不堪,只剩下一些深褐色的残片和印痕。
棺床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灰白色的粉尘,像是某种织物或垫料彻底腐朽后留下的印记。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没有尸骨。没有陪葬品。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无。
“这…这不可能!”
小张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在空旷的墓室里激起微弱的回响,随即又被无边的寂静吞没。
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手电光死死地照着那空棺的底部,仿佛想从那些灰烬里找出隐藏的暗格。
“被盗了?”
一个队员的声音带着绝望的沙哑,
“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我沉默着,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盗墓贼?
他们或许会洗劫随葬品,甚至可能因为某种迷信破坏尸骨,但把整个尸体连同所有痕迹都搬走?
这不合常理。
而且,墓门外的封石完好,盗洞痕迹只出现在墓道口附近,主墓室似乎并未被侵入过。
我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示意队员将灯光打向棺床四周的地面。
光束扫过冰冷平整的石面,除了厚厚的积尘,似乎空无一物。
就在光束即将移开棺床尾部边缘时,一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轮廓,突兀地撞入了我的视线。
那东西被随意地丢在棺床尾部靠近地面的阴影里,半掩在灰尘下。颜色是醒目的深蓝色,质地…
是现代工业的产物!
我几步跨过去,蹲下身,用戴着白手套的手,小心地拂开覆盖其上的灰尘。
一件折叠得并不整齐、沾满尘土的…
冲锋衣!
而且是现代户外品牌常见的款式,拉链还是完好的YKK金属齿。
我的指尖触碰到衣领内侧一个小小的、硬质的标签,上面印着的品牌logo和生产日期清晰可辨——
生产于去年!
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
一件生产于去年的现代冲锋衣,出现在一座尘封两千多年的战国空棺旁边?
这比看到任何奇珍异宝或千年古尸都要令人头皮发麻。
时空仿佛在这里被粗暴地撕裂、错位,又以一种无比荒诞的方式强行拼接在一起。
“陈…陈老师?”
小张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和其他队员都围了过来,几道光束聚焦在那件刺眼的蓝色冲锋衣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骇和茫然。
“这…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
老队员的声音都变调了,
“谁…谁把衣服落这儿了?不可能啊!”
“拍照!快拍照!”
我猛地回过神,声音因为激动和惊惧而有些变调,
“仔细检查周围!任何异常都不要放过!”
队员们如梦初醒,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开始更加仔细地搜索主墓室。
相机快门声在死寂中“咔嚓咔嚓”响起,像是不合时宜的噪音。
光束在四壁和地面反复扫过,寻找着可能被忽略的线索。
墓室四壁确实光秃秃的,没有任何壁画或铭刻的痕迹,朴素得令人不安。
除了中央的巨大空棺床,墓室角落还散落着几件不起眼的器物残骸——
一些碎裂的陶片,几段朽烂的木器痕迹,还有一个倾倒的、造型奇特的青铜物件。
我走到那个倾倒的青铜器旁,小心地将其扶正。
这是一个灯盏,大约一尺高,造型是一只昂首展翅的飞鸟,鸟喙微张,形成灯嘴,背部有凹槽应是放置灯芯和油脂的地方。
灯盏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铜绿,但整体保存尚算完整。
“小张,带刷子来!”
我招呼道。
小张拿着软毛刷和喷壶过来,小心翼翼地清理着鸟形灯盏表面的铜锈和积尘。
随着污垢被一点点拂去,灯盏腹部靠近鸟足的位置,一些极其细微的阴刻纹路逐渐显露出来。
那不是常见的饕餮纹或云雷纹,而是一种极其古老、结构繁复扭曲的篆体变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邪异感。
我凑近灯盏,几乎将脸贴了上去,借着强光手电仔细辨认。
光线在冰冷的青铜表面流淌,那些深深浅浅的刻痕在光下仿佛活了过来,透着一股冰冷的恶意。
我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辨认着,喉咙发干,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
“……观汝者,得永生。”
这六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我的脑海。
观汝者?
谁在观?
观的是谁?
永生?
这盏灯,是某种仪式的道具?
还是…
一个残酷的邀请函?
“陈老师,上面…写的什么?”
小张紧张地问,声音在空旷的墓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死死盯着那行铭文,又缓缓移向墓室中央那巨大的空棺床,以及棺床边那件刺眼的现代冲锋衣。
殉葬坑里三百具挣扎的遗骸,空无一物的主棺,现代的衣物,还有这盏写着诡异诅咒的青铜灯……
所有的线索如同冰冷的碎片,在我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却拼凑不出一个能让人理解的图景。
一个令人战栗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
那个本该躺在棺中的墓主,他在哪里?
他是否……
真的获得了铭文所言的“永生”?
而这“观”,又意味着什么?
我们沉默地将那盏沉重的青铜灯盏小心搬回了临时搭建在墓道口附近的文物整理帐篷。
帐篷里亮着几盏大功率的白炽灯,驱散了部分雨夜的湿冷,却驱不散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沉重疑云。
那件深蓝色的现代冲锋衣被单独放在一个铺着软布的塑料箱里,像一个来自异时空的罪证,无声地嘲弄着我们所有的认知。
灯盏被安置在帐篷中央的长条工作台上,几盏强光灯从不同角度打在上面,确保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见。
我、小张,还有队里对古文字最有研究的老周,围在灯盏旁,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老周拿着放大镜,几乎将眼睛贴在了灯盏腹部那行铭文上,手指沿着那些扭曲诡异的刻痕缓慢移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字…邪性得很,”
老周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深切的困惑,
“不是标准的秦篆,也不是六国古文,倒像是…
某种刻意扭曲、甚至自创的变体,带着强烈的巫祝祭祀色彩。
‘观汝者,得永生’…语法结构倒是战国常见,但这意思…”
他摇了摇头,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完全违背常理。永生是帝王所求,但从未听说要通过‘观’他人来实现。
这更像是一种…诅咒?或者…某种邪术仪式的核心箴言?”
“‘观’…”
我喃喃重复着这个字,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帐篷外那片被黑暗和雨幕笼罩的发掘区,投向那座寂静的主墓室。
殉葬者挣扎的姿态、空棺、冲锋衣…
这个字像一把冰冷的钥匙,试图打开一扇通往绝对疯狂的大门。
“他在观什么?或者说…谁在观他?”
“会不会…和那件衣服有关?”
小张指着塑料箱里的冲锋衣,脸色苍白,
“一个现代人…进到了墓里?然后…被‘观’了?”
这个推测过于惊悚,帐篷里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老周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看着那件刺眼的冲锋衣,又颓然地闭上了。
逻辑在这里已经完全失效。
“壁画!”
我猛地抬起头,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乱的思绪,
“主墓室四壁光秃秃的,这本身就不合常理!
战国诸侯墓,尤其是这种有大规模人殉的,墓室壁画是标配!
要么是记录生平,要么是描绘升仙场景…不可能什么都没有!
一定有我们没发现的地方!”
这个想法像一针强心剂。
对!
线索一定还在墓室里!
那诡异的铭文,不可能凭空出现,它必然指向某种我们尚未触及的核心。
“小张,老周,带上所有灯!
再去主墓室!
一寸一寸地给我照,给我看!”
我抓起手边最亮的一支强光探照灯,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
我们三人重新踏入主墓室。雨声被厚重的土层隔绝在外,里面只剩下我们粗重的呼吸声和脚步声空洞的回响。
空气依旧凝滞,弥漫着那股千年尘埃与特殊矿物粉尘混合的、令人不安的沉寂气味。
几支功率强大的冷光探照灯被我们高高举起,惨白的光束如同手术刀,缓慢而仔细地切割着墓室四壁和穹顶的每一寸夯土墙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汗水顺着我的鬓角流下,滴在冲锋衣的领口上。
手臂因为长时间高举沉重的探照灯而酸痛发麻。
除了夯土本身的纹理和一些极其细微的、自然形成的裂缝,墙壁上依旧空无一物。
失望和一种更深的寒意开始蔓延。
“陈老师…会不会…真没有?”
小张的声音带着疲惫和动摇,他的光束无力地在墙面上晃动着。
“不可能!”
我咬着牙,目光死死钉在墙面上,不肯放弃。铭文、空棺、冲锋衣…
所有的异常都指向这里,这里一定隐藏着答案!
“继续看!注意光影!注意任何不自然的线条!”
我的光束再次扫过棺床正对着的那面主墙。
夯土的墙面在强光下呈现出一种均匀的、带着细微颗粒感的灰黄色。
光束缓缓向上移动,移向靠近穹顶的位置。
那里的光线因为角度关系,显得有些昏暗。
就在光束掠过穹顶与墙面相接的弧形转角时,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夯土本色的反光,极其短暂地闪了一下。
快得几乎像是错觉。
“等等!”
我低喝一声,心脏骤然一缩。猛地将探照灯光束定格在那片区域,同时将亮度调到最大。
刺眼的白光如同实质般泼洒在那片夯土上。
奇迹出现了!
第二节
在强光近乎垂直的照射下,原本看似浑然一体的灰黄色夯土墙面,竟然隐隐约约浮现出极其浅淡的线条轮廓!
颜色极淡,与夯土本身几乎融为一体,只有在特定角度、特定强度的垂直光线下,才能勉强分辨!
“有东西!
真的有东西!”
小张激动地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快!
把灯都集中过来!
垂直打光!”
老周也激动地喊道。
我们三人立刻将手中的三支强力探照灯全部聚焦在那片大约两米见方的墙面上,光束垂直照射。
在数倍于之前的强烈光线下,那些原本隐匿无踪的线条终于清晰地显现出来——
一幅庞大、繁复、以极淡的矿物颜料绘制而成的壁画!
颜料似乎混合了特殊的物质,使其具有了某种奇异的“隐形”特性,只有在强光直射下才会显现。
壁画的风格古朴粗犷,线条奔放有力,充满了战国时期特有的神秘与力量感。
我们屏住呼吸,贪婪地解读着这幅尘封两千年、以如此诡异方式隐藏起来的图景。
壁画的主体描绘的是一场盛大而血腥的祭祀。
画面中央,一个身形高大、穿着繁复华贵衮冕的人物(无疑就是墓主)高高站立在一座巨大的祭坛之上。
祭坛下方,是密密麻麻、如同蝼蚁般的人群——
正是那三百殉葬者!
他们被绳索捆绑,被士兵驱赶,脸上刻画着极致的惊恐与绝望,姿态扭曲挣扎,与我们在殉葬坑中看到的骨骸姿态惊人地吻合!
祭坛周围,熊熊燃烧着巨大的篝火,火焰扭曲升腾,仿佛要吞噬一切。
墓主手中高高举起一件器物——
正是我们刚刚发现的那盏鸟形青铜灯!
灯盏似乎在散发着某种无形的波动。
壁画的另一部分,则描绘了墓主死后的“永恒”场景。
他依旧穿着衮冕,但身处的不再是森严的地下宫殿,而是一个光线迷离、充满流动感的空间,背景是扭曲旋转的星云和难以名状的几何光带,象征着某种超越现实的领域。
他平静地站在那里,姿态从容,与下方祭祀的惨烈形成鲜明对比。
“这就是他追求永生的方式?”
老周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厌恶,
“用三百活人的痛苦和生命作为燃料?
点燃那盏邪门的灯?”
“恐怕不止是燃料…”
我的目光死死盯着墓主手中那盏发光的青铜灯,以及他身处的那片迷离空间,铭文
“观汝者,得永生”在脑海中轰鸣。
一个模糊而恐怖的猜想正在成型。
“快看右边!下面!”
小张突然急促地喊道,他的光束指向壁画靠近右下角的一处位置,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那…那是什么?!”
我和老周立刻将光束移过去。
在描绘墓主“永恒”场景的那片迷离空间的下方,壁画延伸出了一片新的区域。
这片区域的画风陡然一变!
不再是古朴粗犷的战国笔触,而是变得极其写实、精细,如同现代的纪实摄影!
画面描绘的,赫然就是我们此刻身处的这座古墓的发掘现场!
背景是连绵的雨幕和临时搭建的帆布帐篷。
画面中央,清晰地画着那个巨大的殉葬坑!
坑内,散落着清理工具,几个小小的人影正蹲在坑边工作——
他们的衣着、动作,甚至侧脸的轮廓,都无比写实!
其中一个穿着深蓝色冲锋衣、正弯腰仔细清理一具骸骨的人影…
正是我,陈默!
而在殉葬坑的边缘,一个身影清晰地站在那里,正“俯瞰”着坑内工作的我们。
那身影穿着宽袍大袖、纹饰繁复的战国贵族服饰——
正是壁画中央那位墓主的装束!
他面容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
好奇?
最令人魂飞魄散的是,他的一只手中,竟然端着一个与现代单反相机外形一模一样的黑色方盒子!
那“相机”正对着坑内工作的我们,而在“相机”镜头的正面,一点刺眼的白光被精细地描绘出来——
那是闪光灯正在工作的瞬间!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脑中炸开!
所有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彻骨的冰冷和麻木!
我的身体完全僵住了,每一个关节都像是被浇铸了铁水,沉重得无法移动分毫。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粝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死寂的墓室里回响。
墓主…他在这里!他一直在“观”!
那盏灯…那铭文…
“观汝者,得永生”…
原来如此!
他需要“观”者的存在,作为他跨越时空、维持那种诡异“永恒”的锚点或养料?
我们自以为是的发掘、研究,我们所有的惊骇、困惑、探寻…
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供他持续“观看”的、延续千年的戏剧?
那件现代冲锋衣…
难道就是上一个不幸被他“选中”的“演员”留下的戏服?
无边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理智。
那个站在坑边、手持“相机”的古代身影,那双平静而充满探究的眼睛,仿佛穿透了壁画的阻隔,穿透了两千年的时光,冰冷地、实质般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感觉自己就像实验室玻璃箱里的小白鼠,一切挣扎、思考都在一双高高在上的、非人的眼睛注视下无所遁形。
“陈…陈老师…”
小张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像是绷紧到极限的琴弦,充满了哭腔和崩溃的边缘,
“他…他在画里…在看我们…那相机…那闪光…”
老周的身体晃了一下,手中的探照灯“哐当”一声砸在脚下的石板上,刺眼的光束胡乱地跳跃了几下,熄灭了。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地盯着壁画上那个手持“相机”的古代身影,眼神里充满了被彻底打败世界观后的茫然和惊骇。
墓室里只剩下我和小张手中两支探照灯的光束,如同受惊般剧烈地晃动着,将我们三人扭曲变形的影子疯狂地投射在四壁和穹顶上。
壁画上那个墓主的身影,在晃动的光影中仿佛活了过来,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笑意。
他手中的“相机”镜头,那点代表闪光灯的白光,在强光照射下,显得无比刺眼。
“他在看…他一直在看…”
我听到自己干涩嘶哑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冻结的肺腑里硬挤出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确认,
“我们…都是他戏台上的角色…”
就在这时——
“咔嚓!”
一道无比刺眼、无比真实的惨白色闪光,毫无征兆地,在我们身后墓室入口方向的黑暗中,猛地炸亮!
白光如同利刃,瞬间撕裂了墓室中仅存的昏暗,将我们三人惊骇欲绝、瞬间凝固的身影,连同前方壁画上那个手持“相机”的古代身影,一同清晰地、定格般地投射在冰冷的夯土墙壁上。
闪光,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如同一个无声的宣告,一个冰冷的嘲笑。
墓室重新陷入更深的黑暗。
只有探照灯光束在剧烈颤抖,如同受惊野兽的眼睛。
那盏被我们带回临时帐篷的青铜鸟形灯,静静地立在角落的箱子里,灯盏深处,一丝极其微弱、仿佛幻觉般的幽绿光晕,如同墓主那只穿越时空的眼睛,无声地闪烁了一下,旋即彻底熄灭。
更新时间:2025-07-06 14:3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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