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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锈蚀的青铜器皿在头灯惨白的光圈里,像凝固的黑色血块。
空气稠得能拧出尸水,混杂着陈腐的泥土腥气和一种更深邃、更冰冷、几乎不似凡间的金属锈蚀气息。
我们每吸一口气,肺里都像塞了把冰冷的砂砾。
“陈玄,跟上!”
红姑的声音从前头狭窄的甬道挤过来,压得很低,带着金属刮擦般的质感。
她侧着身,紧贴在湿滑冰冷的青铜壁上往前挪动,那件标志性的暗红色冲锋衣几乎融进深沉的锈色里,只留下一个紧绷而警觉的剪影。
她动作流畅得像一条在阴影中游动的赤链蛇。
我应了一声,喉头干得发痛。
脚下突然一滑,踩碎了一小片埋在淤泥里的陶片。
一声细小的碎裂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妈的!”
铁牛粗嘎的骂声在我身后炸响,震得甬道顶簌簌落下几点泥灰。
这个壮得像头熊的家伙,此刻在狭窄的通道里憋屈地佝偻着,满脸横肉都挤成了不耐烦的褶子。
“老学究,你这破图到底准不准?钻这耗子洞钻得老子肺都要炸了!”
队伍最后的老学究没吭声,只是把手里那卷泛黄的、边缘磨损得像狗啃过的古旧地图又凑近了几分,浑浊的眼睛在镜片后瞪得溜圆,死死盯着上面模糊的墨线和诡异的符号标记。
他鼻尖几乎要戳到地图上,呼出的气让纸张微微颤动。
“方位…没错,”
他声音发颤,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
“青铜为骨,甬道为脉…
这就是核心墓室的前廊!
快了,快了!”
他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划过地图上某个被反复描摹的区域。
越往里,青铜壁的锈迹就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流动的暗金光泽,像是无数细小的金属活物在缓慢爬行。
空气里的那种冰冷金属味愈发浓重,几乎盖过了千年的腐朽气息。
甬道深处,绝对的黑暗像凝固的墨汁,我们的头灯光束射进去,如同泥牛入海,只勉强撕开前方几米见方的混沌,反而更衬出那黑暗的深不可测。
一种无声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挤压着耳膜,沉重得让人心头发慌。
铁牛不耐烦地嘟囔着,肩膀猛地撞了一下旁边的青铜壁。
沉闷的金属嗡鸣声还未完全散开,甬道深处陡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哒…咔哒…”声,如同生锈的巨大齿轮在强行咬合转动。
“趴下!”
红姑的厉喝如同鞭子抽在寂静的空气里。
几乎是本能,我和铁牛猛地向前扑倒,身体砸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
几道乌光贴着我们的脊背“嗖嗖”地擦过,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钉入身后甬道的青铜壁,发出沉闷的“咄咄”声。
是青铜弩箭,箭簇深深没入金属之中,露出的箭杆兀自剧烈震颤着,发出低沉的嗡鸣。
老学究反应慢了一拍,一支弩箭“噗”地一声,狠狠扎进了他肩胛骨上方的背包侧袋里,巨大的冲击力带得他踉跄后退,重重撞在壁上。
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瞬间布满额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来,死死盯着那支还在震颤的箭尾。
“老东西!想害死我们吗?”
铁牛爬起来,一把揪住老学究的衣领,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
“你他妈到底行不行?!”
“行了!”
红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像冰锥刺穿了铁牛的怒火。
她没回头看我们,头灯光束冷静地扫过前方地面、墙壁、顶部,寻找着可能的陷阱触发点。
“省点力气,这地方邪门得很。
老学究,还能动吗?”
老学究嘴唇哆嗦着,艰难地点点头,费力地想把背包卸下来查看箭伤,手抖得厉害。
“能动就跟紧。”
红姑的语气没有丝毫温度。她弯下腰,仔细审视着地面上一块颜色略深的青铜板,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尖撬起边缘,露出一截锈蚀的机括。
“踩空就变刺猬。”
她抬头,目光扫过我们,最后落在我脸上,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又迅速隐没在阴影里。
那眼神,像在评估一件即将派上用场的工具。
我们像一群在刀尖上跳舞的亡命徒,紧跟着红姑谨慎到近乎苛刻的指引,每一步都踩在生与死的缝隙里。
甬道终于到了尽头,豁然开朗。
巨大的空间猝然撞入视野。头灯的光束在这里失去了方向感,无力地散射开,只能照亮近处一小片区域。
脚下是平整的、布满奇异螺旋纹路的青铜地面,冰冷坚硬。
而四周,是无边无际的、粘稠得如同实质的黑暗。
这黑暗仿佛有生命,沉重地压在胸口,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唯有我们头灯的光柱,像几根脆弱的稻草,徒劳地刺穿着这亘古的墨色。
“操…这么大?”
铁牛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敬畏,在这片死寂中显得异常空洞。
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老学究早已忘了肩上的伤,他跌跌撞撞地冲到最近的一面青铜壁前,手指颤抖着抚摸着壁上那些巨大、繁复、令人头晕目眩的浮雕。
上面刻满了扭曲的人形、怪异的星辰轨迹、以及无数形态难以名状的生物,它们纠缠、吞噬、湮灭,仿佛在演绎着宇宙诞生与终结的疯狂图景。
他干瘪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浑浊的眼中燃烧着近乎癫狂的火焰。
“观测者…时间的观测者…天书!这是天书啊!”
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如同梦呓。
红姑没有理会他。
她的头灯光束像一柄精准的手术刀,直直刺向墓室最中央那片更加深沉的黑暗。
光束艰难地穿透浓稠的黑暗,终于勾勒出一个巨大的、方形的轮廓——
一座祭坛般的青铜高台。而在高台的正中央,静静安放着一具庞大得令人心悸的青铜巨棺。
那棺椁的形制古老得超越了任何已知的文明记忆。
棺身并非寻常的木质或石料,而是通体由一种在幽暗中泛着奇异幽绿光泽的青铜铸造而成,表面蚀刻着与墙壁浮雕同源的、更为密集繁复的纹路。
它们层层叠叠,如同活物的血管神经般虬结盘绕,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深邃的微光。
一种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时间源头的沉重威压,正从那棺椁上源源不断地弥散开来,无声地碾压着墓室中的每一寸空间,也沉沉地压在我们每个人的心头。
“就是它!”
红姑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灼热。
她第一个迈步,靴子踏在冰冷光滑的青铜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声响,朝着那中央的棺椁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在走向一个既定的宿命。
我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带着浓重金属锈蚀味的空气,强迫自己迈开灌了铅似的双腿,跟了上去。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神经末梢,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铁牛和老学究也紧随其后,脚步声在这片死寂的巨大空间里显得格外沉重,带着一种走向祭坛的肃穆和绝望。
巨大的青铜棺椁近在咫尺。
它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洪荒巨兽,沉默地散发着冰冷而古老的气息。
棺盖并非严丝合缝,而是沿着棺身的边缘,蚀刻出一道极其狭窄、仅容一线目光窥探的缝隙。
那道缝隙里,没有预想中腐朽的恶臭,反而隐隐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星辰诞生或湮灭时才会有的微光。
红姑走到棺椁旁,她的动作异常谨慎。
她将耳朵贴近那道缝隙,凝神听了片刻。
墓室里死寂得可怕,只有我们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和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她抬起头,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困惑,随即又被更深沉的决绝取代。
“来,帮我。”
她朝我和铁牛示意,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棺盖沉重得超乎想象。冰凉的青铜触感透过手套渗入皮肤,寒意直透骨髓。
我们三人合力,手臂上的肌肉虬结贲张,额角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青铜摩擦着青铜,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声,这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墓室里被无限放大,震得人头皮发麻,仿佛在唤醒沉睡万年的恐怖存在。
缝隙在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扩大。
一道更加清晰、更加诡异的微光从缝隙中泄露出来。
那光芒并非寻常的光线,它变幻不定,如同流动的水银,又像是无数微缩的星河在其中旋转、碰撞、湮灭。
光芒映在红姑专注的侧脸上,给她英气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非人的、冰冷的金属感。
缝隙终于扩大到足以容纳一个人探头观察的程度。
“里面…是什么?”
铁牛喘着粗气,瓮声瓮气地问,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惧和好奇。
红姑没有回答。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道缝隙深处,眼神锐利得像要刺穿一切。
她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脖颈微微前倾,仿佛被那棺中的景象死死攫住。
“陈玄,”
她突然开口,声音干涩,带着一种奇异的紧绷感,目光却依然牢牢锁在棺内,
“你眼神最好。过来,看看那棺液…
是什么东西?小心点。”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那缝隙里流泻出的微光,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冰冷而滑腻的诱惑力。
我几乎是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挪到棺椁旁。
冰冷的青铜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我强迫自己低下头,将视线投向那道如同通往深渊的缝隙。
视线穿过窄缝,坠入一片无法形容的奇景。
棺椁内部并非实体,而是充盈着一种粘稠、沉重、如同水银般缓缓流动的奇异液体。
它本身散发着变幻莫测的微光——
是深空星云爆炸时绚烂的紫红?
是黑洞视界边缘扭曲的幽蓝?
是恒星内核熔金的炽白?
无数种色彩在其中纠缠、旋转、沸腾、寂灭,速度快得令人眩晕。
这液体仿佛不是物质,而是凝固的、沸腾的时间本身!
一种宏大、冰冷、漠然的时间洪流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要将我的灵魂都冻结、碾碎。
视线被那沸腾的“时间”强行拉扯着,穿过层层叠叠、光怪陆离的色块漩涡,猛地钉在棺底一个模糊的轮廓上——
那似乎是一个人形,但姿态扭曲怪异,仿佛被时间本身所禁锢、扭曲。
就在我的目光触及那人形轮廓的瞬间,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从液体深处爆发!
“嗡——!”
大脑仿佛被投入了滚烫的液态金属,瞬间沸腾、炸裂!
眼前的景象疯狂扭曲、旋转、破碎。
青铜墓室、棺椁、同伴的身影……
一切现实的存在都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片片崩解,被一股狂暴的力量撕扯着卷入一个急速旋转的时空漩涡。
眩晕感如同滔天巨浪将我吞没。胃部猛烈地痉挛、翻搅。我拼命想闭上眼睛,想移开视线,但眼球像是被无形的铁钉死死钉在了那道缝隙上,只能被动地承受着那沸腾“时间”的疯狂冲刷。
混乱的光影碎片如暴风雪般呼啸而过。骤然间,一切噪音都消失了。死寂,绝对的死寂。
视野猛地定格。
眼前是一个极其清晰的画面,清晰得纤毫毕现,却又充满了噩梦般的扭曲感。
背景依旧是这间巨大的青铜墓室,阴森冰冷。
我看到了我自己——
背对着画面,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痛苦而剧烈地弓起,像一只被钉在砧板上的虾。
暗红色的冲锋衣在头灯惨白的光线下,红得刺眼,红得像刚刚泼洒上去的、尚未凝固的鲜血。
一只手,一只女人的手,白皙,指节分明,涂着暗红色蔻丹的指甲如同凝固的血滴,正稳稳地握着一柄造型奇特的青铜匕首。
那匕首的刃口闪烁着淬过剧毒般的幽绿寒光,刃身蚀刻着与墓室墙壁、棺椁上一模一样的、令人头晕目眩的螺旋纹路。
那只手,带着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决绝,正将那淬毒的匕首,狠狠地、精准无比地刺向画面中那个“我”的后心!
位置精准得令人发指——
第三根肋骨下方,斜向上,直指心脏!
匕首刺破冲锋衣的纤维,撕裂皮肉的声音仿佛就在我耳膜里炸响,带着一种令人牙齿发酸的、粘滞的“噗嗤”声。
我甚至能“看”到匕首尖端刺破心肌时,那骤然迸发出的、滚烫的、带着生命最后热度的鲜血!
它们喷溅出来,有几滴甚至甩到了握着匕首的那只白皙的手腕上,红得触目惊心!
握着匕首的手…
暗红色的蔻丹…
那熟悉的、带着野性和冰冷的轮廓…
是红姑!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捏爆!
无法形容的剧痛和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冻结成冰。
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短促而嘶哑的抽气,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向后踉跄栽倒!
“砰!”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青铜棺椁上,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却也从那恐怖至极的“预见”中挣脱出来。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离水的鱼,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毫无规律地冲撞着,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濒死般的窒息感。
“陈玄!怎么了?!”
铁牛惊愕的声音传来。
我猛地抬头,视线越过冰冷的青铜棺椁边缘,死死钉在几步之外的红姑脸上。
她正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关切的表情。
刚才那专注观察棺内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
了然?
一种洞悉一切后的、近乎残忍的平静。
甚至,她的嘴角,正缓缓地、清晰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
那不是安慰的笑。
那是猎人看到猎物终于落入陷阱时,露出的那种冰冷而笃定的微笑。
“看见什么了?
把你吓成这样?”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像毒蛇游过枯叶的簌簌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我的耳膜。
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像两股汹涌的暗流在我体内激烈冲撞,几乎要将我的理智撕碎。
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沙子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剧烈收缩。
她知道了?她一直都知道?!
铁牛和老学究也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目光在我和红姑之间惊疑不定地扫视着。
墓室里那沉重的死寂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粘稠,更加令人窒息。
青铜壁上那些扭曲的浮雕,在头灯晃动的光束下,仿佛活了过来,正无声地嘲笑着即将上演的惨剧。
红姑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带着一种近乎欣赏的残酷意味。
她不再看我,目光反而投向那具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青铜巨棺,声音清晰地在这死寂的空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在青铜地面上:
“这座墓的主人,不是什么王侯将相。”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力量,
“他…或者说‘它’,是时间的观测者。
一个古老得无法想象的存在,一个…囚徒。”
铁牛和老学究倒抽一口冷气,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恐惧的惨白。
红姑继续说着,语气平静得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遥远传说:
“它能看到时间的无数分支,能窥见过去未来的碎片。
它被自己的力量反噬,被囚禁在这时间的坟墓里。”
她的目光终于转回到我脸上,那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人类的温度,只有一种看穿宿命的漠然。
“而这座墓,就是它为自己打造的永恒囚笼,也是一个…恶毒的诅咒场域。”
她顿了顿,嘴角那抹残酷的笑意更加清晰:
“所有闯入这囚笼的盗墓者,无论亲疏远近,无论情谊深浅……”
她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淬毒的冰刃,
“最终,都必然会杀死自己此行最亲密、最信任的同伴!”
“这是时间观测者最后的恶毒玩笑!
它用诅咒,强行将未来最残酷、最绝望的瞬间,锚定在闯入者的命运线上!
让背叛和杀戮,成为这墓室唯一的终局!”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我的心脏深处。
“陈玄,”
她叫出我的名字,声音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冰冷决绝,
“你刚才看到的,就是我必须完成的‘仪式’。”
她缓缓抬起手,伸向自己腰间——
那个她一直贴身佩戴的、从未离身的皮质刀鞘。
“我们…谁也逃不掉。”
“你他妈放屁!”
铁牛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巨大的恐惧瞬间点燃了他暴烈的性子。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工兵铲,厚重的钢铲在头灯光线下反射出凶厉的寒芒,手臂上的肌肉虬结贲张,如同岩石般坚硬。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公牛,双眼赤红,死死瞪着红姑,咆哮道:
“老子先劈了你这个疯婆子!”
话音未落,沉重的工兵铲带着撕裂空气的呜咽声,朝着红姑的头顶狠狠劈落!
快!
太快了!
铁牛的动作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狂暴。
老学究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抱头蹲下。
就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
红姑动了。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预兆,如同鬼魅般迅捷无声。
没有格挡,没有闪避,她的身体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柔韧和速度,诡异地向侧后方滑开半步。
同时,她的右手如同毒蛇出洞,快得只剩下一道暗红色的残影!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布帛和皮肉被锐器撕裂的声响,清晰地刺破了墓室的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铁牛劈落的工兵铲停在半空。
他脸上的狂怒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被一种极致的茫然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左肋下方。
那里,红姑的匕首,那柄造型奇特、刃口泛着幽绿毒光的青铜匕首,已经精准无比地齐根没入!
只留下那缠绕着螺旋纹路的青铜柄,像一个诡异的烙印,死死钉在他的身体上。
暗红色的血,先是缓慢地、继而汹涌地从匕首刺入的地方洇开,迅速染红了他深色的工装外套,如同在黑暗里绽开了一朵狰狞而绝望的花。
铁牛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他抬起头,巨大的眼睛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红姑,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不甘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茫然。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涌出的只有大股大股粘稠的、带着泡沫的暗红色血液。
“砰!”
铁牛小山般的身躯轰然倒下,砸在冰冷的青铜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鲜血在他身下迅速蔓延开来,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压过了墓室里那冰冷的金属锈蚀气息。
“啊——!!!”
老学究发出凄厉到变调的惨叫,整个人如同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
他连滚带爬地向后缩去,身体紧贴着冰冷的青铜壁,双手死死抱着头,仿佛要将自己缩进墙壁里,浑浊的眼睛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几乎翻白。
红姑看也没看倒下的铁牛一眼。
她甚至没有去拔那把还留在铁牛身体里的匕首。
她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冰的锥子,越过铁牛还在微微抽搐的身体,再次牢牢锁定在我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杀戮后的波动,只有一种锁定猎物的、纯粹而冰冷的专注。
“轮到你了,陈玄。”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她缓缓抬起右手,那只刚刚行凶的手,白皙的皮肤上沾染了几点刺目的血珠。
她伸出舌尖,极其缓慢而妖异地舔舐掉指尖的一点血迹,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优雅和残酷。
第二节
逃!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我所有的恐惧和僵直。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我猛地转身,将全身的力量灌注到双腿,朝着墓室深处那片更浓重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亡命狂奔!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濒死的痛楚。
身后,老学究那濒死野兽般的、不成调的惨嚎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更加短促、更加沉闷的倒地声,像一袋沉重的沙土被摔在地上。
我甚至不敢回头。
红姑的脚步声没有追来,但她那冰冷、如同跗骨之蛆的视线,却仿佛穿透了黑暗,牢牢钉在我的背上。
这巨大的墓室像一个青铜浇筑的迷宫,四周都是光滑冰冷的壁垒,只有中央那祭坛般的棺椁高台像一个孤岛。
我能往哪里跑?
棺椁!
那巨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青铜巨棺!
一个疯狂而绝望的念头闪电般击中了我!
那具棺椁!
那具被红姑称为“时间观测者”囚笼的棺椁!
它是我眼前唯一可能的屏障!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那冰冷的青铜棺椁旁。
先前被我们三人合力才勉强推开一道缝隙的沉重棺盖,此刻在我肾上腺素飙升的蛮力下,竟然发出了刺耳的“嘎吱”声,被我一个人硬生生又推开了一小段距离!
那道通往沸腾“时间”的缝隙变得更宽了!
棺内,那粘稠、沉重、闪烁着无数破碎星光的“液态时间”依旧在缓缓流淌、旋转,散发出冰冷而浩瀚的气息。
而在那液态时间之下,一个模糊的、扭曲的人形轮廓隐约可见。那就是墓主?
那个被自己力量反噬的囚徒?
来不及思考了!
身后那令人窒息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意已经逼近!
我猛地俯下身,将整个上半身都探进了那狭窄而危险的缝隙!
冰冷的、带着奇异能量的棺液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让我窒息。
手臂不顾一切地向下伸去,穿过那粘稠冰冷的“时间”,猛地抓住了棺底那具尸骸!
触感冰冷、坚硬、滑腻,完全不似人类的骨骼和皮肉,更像是某种冰冷的金属和腐朽皮革的混合物。
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腐朽和怨毒气息,顺着指尖瞬间蔓延到我的全身,几乎要将我的灵魂都冻结!
“呃啊——!”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腰背的肌肉绷紧到极限,如同拉满的硬弓!
“哗啦!”
伴随着粘稠液体被强行搅动的诡异声响,一具沉重、冰冷、散发着浓烈死亡气息的骸骨被我硬生生从沸腾的棺液中拖拽了出来!
这根本不是一具完整的尸体。
它更像是一具被时间本身溶解、扭曲后的残骸。大部分骨骼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被高温熔融后又强行冷却的青铜色泽,上面还残留着一些干枯、漆黑、如同焦炭般的皮肉组织。
它的头颅尤其可怖,几乎只剩下一个被青铜锈蚀包裹的骷髅,眼窝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下颌以一种非人的角度扭曲张开着,仿佛在发出无声的、永恒的尖啸。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金属锈蚀和尸体腐烂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就在我将这具恐怖残骸拖出棺椁的刹那——
“轰隆——!”
整个巨大的青铜墓室仿佛活了过来,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如同洪荒巨兽濒死咆哮般的轰鸣!
地面剧烈地摇晃起来,如同发生了八级地震!
头顶那些高耸入黑暗的青铜穹顶结构,发出令人牙酸的、不堪重负的呻吟和扭曲断裂的巨响!
无数巨大的青铜碎块如同暴雨般轰然砸落!
“砰砰砰!”
巨大的青铜块砸在周围的地面上,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整个空间都在震颤、呻吟!
灰尘、锈屑如同浓雾般瞬间弥漫开来,呛得人无法呼吸。
我抱着那具冰冷滑腻、散发着恶臭的青铜骸骨,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震得站立不稳,重重摔倒在地。几乎就在我倒地的瞬间,一块磨盘大小的青铜构件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砸在我刚才站立的位置!
如果慢一秒,我此刻已成肉泥!
烟尘弥漫,视线一片模糊。
剧烈的震动中,我惊恐地看到,那具被我拖出来的青铜骸骨,那双深陷的、空洞的眼窝,似乎…
似乎极其短暂地转向了我这边!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刺骨的、带着无尽怨毒和诅咒的意志,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我的脑海!
那感觉稍纵即逝,却真实得让人灵魂都在战栗。
“走!”
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在混乱中响起。
是老学究!
他竟然还没死!
他不知何时爬到了靠近墓室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似乎有一道极其狭窄、被碎石半掩的裂缝!
他半边身子已经钻了进去,正回头朝着我这边惊恐地嘶喊,脸上涕泪横流,满是血污和灰尘。
生路!
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一切恐惧!
我猛地丢开那具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青铜骸骨,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不顾一切地朝着老学究指示的那道裂缝扑去!
碎石和不断坠落的青铜碎块擦着我的身体飞过,留下道道血痕。
身后,烟尘中似乎传来红姑冰冷而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她压抑的、带着愤怒的喘息。
裂缝狭窄得仅容一人勉强挤过。
我像钻火圈一样,不顾一切地往里挤,粗糙的岩石边缘刮破了衣服和皮肤,带来火辣辣的痛楚。
身后,墓室崩塌的轰鸣声、青铜断裂的刺耳尖啸声,还有那具青铜骸骨被落石砸中发出的、如同金属碎裂般的怪异声响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地狱的协奏曲。
我头也不回,拼命地向前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是出口!
我连滚带爬地扑了出去!
刺眼的阳光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适应了长久黑暗的瞳孔。
剧痛让我瞬间泪流满面,眼前一片模糊的白光。
我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碎石硌得生疼。
但此刻,这疼痛和刺目的阳光,却如同救赎的甘泉!
出来了!
我终于逃出来了!
身后那吞噬一切的青铜地狱被甩开了!
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电流般冲刷着我的四肢百骸。
我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外面冰冷而新鲜的空气,肺部火辣辣地疼,却带着一种活着的真实感。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身体却因为极度的脱力和精神冲击而剧烈颤抖着,几乎无法控制。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笑意,清晰地在我头顶响起:
“真狼狈啊,陈玄。”
这声音…如同九幽寒冰,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的血液!
我猛地抬起头,不顾阳光刺目的灼痛,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就在我前方几步远的地方,一块巨大的、被风雨侵蚀得棱角模糊的岩石上,一个身影正随意地斜靠着。
暗红色的冲锋衣,在正午惨白的阳光下,红得如同刚刚泼洒上去、尚未干涸的鲜血,刺目得令人心头发悸。
是红姑。
她毫发无损。
甚至连一丝灰尘都未曾沾染。脸上甚至还带着那种洞悉一切的、冰冷而玩味的笑意。
阳光照亮了她精致的侧脸,却无法驱散她眼底那深不见底的、属于墓穴的黑暗和残酷。
她的右手随意地垂在身侧,指尖把玩着一件东西。
那东西在阳光下反射出幽冷、致命的光泽——
正是那柄造型奇特、刃口泛着毒绿寒光的青铜匕首!
匕身上,那些古老的螺旋纹路,此刻在日光下清晰可见,如同无数缠绕不休的、诅咒的锁链。
她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嘴角的弧度加深,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残酷。
“你以为逃出来,就结束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我的耳膜上,
“看看周围,陈玄。
看看这阳光,这岩石,这风…
这一切,是不是感觉很熟悉?”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四周荒凉的景色,最后落回我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上,一字一句,如同冰冷的审判:
“时间,在这里打了一个结。
一个死结。”
“我们,永远困在相杀的这一刻了。”
她缓缓抬起握着匕首的手,幽绿的刃尖精准地指向我的心脏位置。
“循环…才刚刚开始。”
更新时间:2025-07-06 14:2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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